王城宜下了飞机带着养女chelsea直接去了医院,罗曼斯回了家乡东山。田卿卿高兴极了。自从王怀舆住院后,她简直盼星星盼月亮一天天煎熬着等待王城宜回来。
王城宜一见母亲田卿卿憔悴的样子,心疼和愧疚无法言表。王怀舆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跟母女两人一起流眼泪。
王城宜把养女chelsea领到王怀舆跟前,百感交集地说:“祁尔昔,叫......”王城宜在飞机上想了一路,要怎样把孩子介绍给父亲王怀舆,光是称呼就让她头疼。此刻到了父亲眼前,她还是不知道要让chelsea叫王怀舆什么。
“爷爷好!”chelsea脱口而出,稚嫩无邪的声音让整个病房都明媚起来。
王城宜眼里盈盈泪光,摸了摸女儿乌黑的头发。
田卿卿擦擦眼泪,笑着摸摸chelsea粉嫩嫩的小脸蛋,又疼爱又疑惑地问王城宜:“这是?”
王城宜歉疚地看看母亲,她还没有说话,chelsea又清清脆脆地叫了一声“奶奶好”。
田卿卿心底柔软一片,立马蹲下身,把chelsea搂在怀里。
王怀舆气若游丝地叫着:“城宜......”
王城宜立刻近身到父亲跟前,她拉着父亲枯枝一样的手,咽下阵阵心酸,挤出一个笑脸:“爸爸......”
王怀舆动动嘴唇,笑笑,虚弱地说:“城宜,还能见你一面,我知足了。我有话要跟你说。”
王城宜看看母亲,她不忍亲口说让母亲回避的话,但田卿卿知趣地带着chelsea出了病房。
病房的门轻轻关上,王怀舆眨一下沉沉的眼皮,蠕动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嘴唇边上干出两个小小的燎泡。他已经无法进水进食多日,全靠吊在床头的营养液勉强维持着生命。
“城宜。你见到你哥哥了?”王怀舆慢慢睁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到太阳穴,然后分叉挂在他半灰不白的发茬儿上。
王城宜对王怀舆的未卜先知感到意外,但既然他什么都知道,王城宜不想多问什么,好让他保持最后的精力。她点点头,用力握着王怀舆的手。
王怀舆叹口气,一口气绵延悠长,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中断:“城宜,很多事,你母亲都不知道,也不必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知道的多,不是什么好事。”
王怀舆歇了歇,又继续说:“你哥哥城智的妈妈,祁成玉,哼哼,还是找到你了。”王怀舆轻轻笑着,但只是发出哼哼两个音,他的喉头就紧张地上下游移。他嗓子发痒,可是他连咳嗽都不敢。
“爸爸。”王城宜不忍心看王怀舆说那么多话,她有些话,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垂危的父亲。
王怀舆轻轻摇摇头,示意女儿不要担心:“成玉恨了我一辈子,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城智受了很多苦。”
王怀舆想起祁成玉偷偷打骂王城智的画面,眼睛又沉沉闭上了:“世间的事,做了就是做了,可是人只会给自己狡辩、洗白,不会忏悔。成玉和她姐姐是回不了头了。祁家不让成玉嫁给邱在礼,可是儿子是她自己亲生的......一家人,就这么七零八落......”
王怀舆觉得疲惫极了。今天你为君,明天我为王,高官厚禄,死伤无数,但躺下了,才懂得什么是死去元知万事空。王怀舆在法国待了三个月,不只是为王城宜的画展而去。他从法国去了一趟纳加登,见到了儿子王城智和王城智的女儿王荻秋。
王荻秋落落大方,一脸聪明利索劲,王怀舆很喜欢他的孙女。当时王城智有意送她去伦多伦大学深造,王怀舆将存款的一半留给了儿子和孙女。办妥这件事,王怀舆才放心地回了沪州。
王怀舆没有告诉王城宜,如果没有她的亲属身份,他连出境都要被审核。王怀舆冒不起这个险。
为儿子打点好后半生,王怀舆觉得自己已经了无牵挂。沪州的房子票子,都是田卿卿和王城宜的。
王城智也没有告诉王怀舆,他通过李仲森的儿子李东宁入股了张毅恒的森达集团。
李东宁的母亲陆澄澄虽然早就去世了,但陆澄澄的父亲,李仲森的岳父,陆擎天,是瀛洲国经济发展中心主任,他的消息可不比一般人。
长天市经济改革方案层层提交,朝北哪个市的市长领导也怕被落在后边,个个摩拳擦掌,希望自己在任上大干特干,创造东日国式经济的辉煌。
李东宁已经是朝北春长市自然资源管理局局长,李仲森虽然百般谨慎,不让儿子参与其中,但是李东宁任妇女主席的妻子书爱颖,却拿到了乔增德提交的省级项目申请书。
说来也巧,朝北区召开代表大会,书爱颖和乔增德的座位挨在一起。乔增德没讲几句,就开始炫耀他无所不知的才学。
乔增德并不知道书爱颖是李仲森的儿媳妇,他想书爱颖和他既不存在同行竞争关系,也不属于一个城市,说起话来就更加吹嘘。
书爱颖正愁着怎么晋升,妇女工作一天吵吵闹闹,她实在是干得够够的。乔增德见书爱颖长相贤惠,对他极尽崇拜,于是拍着胸脯,颇为大度地把自己的项目申请书递给她,并给书爱颖支招,让她以妇女主任的身份建言,再活动一番,等项目拿到手就可以大展宏图了。
书爱颖见乔增德的申请书写得头头是道,职称晋升得又快,当即动了心思。她在乔增德的指导下,写了一篇关于春长市生态建设与发展报告,一下子被提拔为春长市宣传部长。没过多久,书爱颖成为省里社会科学院的一把手。
瀛洲国大干快干,人人争当上游,一夜暴富的消息屡见不鲜。李东宁受不了自己清汤寡水一个月千八百的工资,何况,他的眼睛从小就不好,再不想想办法,有极大可能会失明。于是,他悄悄研究起股票市场。一来二去,李东宁看好了张毅恒森达集团在长天建立的产业基地。
顺风顺水的书爱颖通过自己的同学找到了王城智。她和李东宁商量,王城智人在海外,国内关系干净,无论是投资还是回报,资金往来都不会出纰漏。就算瀛洲国对公职人员的副业有严格限制,但李东宁自信,他一定能够闷声发上大财。
张毅恒的森达集团起初确实让李东宁和书爱颖尝到了甜头,短短三个月,两个人赚了足足十七万瀛洲币。可不知道为什么,不到两年,股票市场一夜之间飘绿。不仅如此,朝北地区随处可见下岗的工人。
大街小巷回荡着“工人下岗自力更生再就业”的鼓舞,工人们转行成为修鞋的、修自行车的、当大厨的、卖冰棍儿的,满大街奋力讨着生活,如同牛儿马的,咬着牙听着响鞭,四只蹄子也就往前走着。可谓草芥临风自弯腰,莫学苍松空哀嚎。
王城智自投的一百万,借给李东宁和书爱颖的一百七十万,几乎血本无归。王城智自己的,他认了栽,可借出去的,可得要回来。
李东宁还没有被人逼着要过债,王城智催了三次,他感到脸面大伤。但他不敢让李仲森知道,只好憋着气试探王城智。
李东宁说,你的钱又不是干净来的,有本事你就回来找我拿。
他一句话,戳在王城智的肺管子上,王城智登时咬碎了后大牙。这么多年,唯有这国他不能回。他回去,就成了祁家和王怀舆的罪证。
为了躲避王城智的追债,李东宁和书爱颖干脆换了电话号码。
愤怒是无能之人的专利。王城智很快想到了办法。
他知道他的母亲祁成玉和邱在礼的关系,他也很快知道了北东师范大学。小时候的王城智确实怕祁成玉,尤其是到了纳加登,要和祁成玉一起生活,他更是谨小慎微。
但比起祁成玉,王城智更恨邱在礼。就因为这么个缩头乌龟,母亲祁成玉和父亲王怀舆总是人前唱恩爱戏,人后吵得连话都不说。祁成玉生起气来不管不顾,不是打他就是拧他,但王城智觉得她也算把他照顾成人了。要不是邱在礼,母亲祁成玉就不会自杀。
这样的人,竟然有脸当校长,还有脸当师范大学的校长。当王城智知道李东宁是北东师范大学前校长李仲森的儿子后,他更觉瀛洲国的教育就是个笑话。
王城智当即写了一首打油诗:“蛆虫当官,鳖搞教育,认贼作栋梁,误国三代好儿郎。”写完,他哈哈大笑。在纳加登生活了这么多年,要说骂人,还得是母语过瘾。
王怀舆千方百计要让儿子王城智远离瀛洲国的恩恩怨怨,可是兜兜绕绕,王城智还是惹上了一摊子烂账。
祁成玉找到王城宜,要把chelsea托付给她,王城宜忍不住问祁成玉为什么。祁成玉苦笑着,任王城宜的目光如何坦诚,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登高跌重得无法理清头绪。
“爸爸......”王城宜百感交集,“爸爸,祁阿姨已经过世了。chelsea,是她和邱在礼的女儿。听她说,邱在礼已经是长天市大学的校长了。”
王城宜简短地告诉王怀舆她在法国学习和工作的情况,祁成玉是看了她的新画展宣传,从海报上的介绍找到她的。祁成玉已经老了很多,她带着chelsea走到王城宜跟前时,罗曼斯还以为她是chelsea的奶奶。
“祁尔昔。”王怀舆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原来这么多年,祁成玉还没有忘记邱在礼。王怀舆明白了,那次他在家被袭也是因为祁成玉需要钱吧?
“爸爸。祁阿姨......”王城宜不知道祁成玉在父亲王怀舆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她不忍心告诉父亲,祁成玉其实是故意过量吸食药物死掉的。她的姐姐祁如玉从南都港坐上渡船,将将要进入地中海时,失足落水,尸骨无存。
王城宜咽下这番话,声音略显悲凉:“爸爸,祁阿姨说,自从她有了chelsea,那位什么大学的校长再也没有跟她联系过。她让我向您道歉。爸爸,chelsea,我想抚养她长大成人。”
她竟然死在我前头。王怀舆沉默着,努力呼吸着。
王城宜静静地看着王怀舆内敛而慈祥的脸,握紧他的手:“爸爸,我和妈妈都感激你这么多年对我们的爱护。”
“城宜,叫你妈妈进来。”王怀舆忽然声音有了活力,他眼神里甚至还流动着安详的期盼。王城宜马上起身,把田卿卿和chelsea轻唤过来。
田卿卿一见王怀舆清醒的神情,心下悲酸,但还是尽量露出微笑。
王怀舆转转已经僵硬的脖子,笑盈盈地看着田卿卿:“卿卿,这么多年,谢谢你。因为有你,我很知足。”
田卿卿强忍着眼泪,还想用快活的声音安慰王怀舆,可她一开口,声音却变了调:“那等你出院了,你负责买菜。就我们一家三口,谁也不叫......”
田卿卿哽咽着,往病床上倾倾身,说不出话来。
王怀舆呵呵笑着,要抬起手给田卿卿擦眼泪。田卿卿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脸上,朝他笑笑,忽然感到王怀舆的胳膊一沉。心电监护仪一声细细长长的平调,医院走廊里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喊:“怀舆!”
前尘旧梦了无痕,红楼西游各忙奔。四个月后,王城宜处理完王怀舆的后事,和余承舟办好离婚手续,带着田卿卿和chelsea回了法国。
田卿卿再次见到罗曼斯,心里已经明白个七七八八。人生至此,但求安稳,田卿卿努力适应着异国他乡新的生活。七年后,法国通过三三四法案,王城宜与罗曼斯在法国登记结婚。一家四口,建立了幸福快乐的女儿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