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宗死在监狱里,张毅恒、牛向群松了一口气。
赵晓雷暴跳如雷。他找到牛向群,气冲冲地说:“局长,有内奸!”
牛向群点点头,目光凌厉:“嗯,这个案件说起来很长时间了,关键还在你是不是抓住了证据链上的人,所以你得沉住气,千万不要走漏风声,继续抓捕。”
赵晓雷咬紧牙,发着恨说:“我一定要把周家斩草除根!”
周望宗的一千万哪也没去,就藏在张毅恒森达集团的地下管道的储物间里。张毅恒让黎占米把森达集团的地下管道翻了个遍,拿到一千万,马上找到伏晴雨,他当即向市里表示设立希望助学金,以资助品学兼优的中小学生。
伏晴雨出席了捐赠仪式,为张毅恒颁发“大爱慈善家”证书,号召全市企业家向他学习,长天日报给了张毅恒整整一个版面的报道,张毅恒成为长天市家喻户晓的明星,然后顺利进军航空体系,两年内,带动长天市增收四千万瀛洲币,新开发就业岗位五千多个。
伏晴雨政绩突出,虽然没有升迁,但受到省里特别表彰。
乔增德搬着肥腿,陷在沙发里看新闻,他剔剔牙,跟孙平尧说:“他妈的,我们费心费力卖命干活,这伏晴雨坐收渔翁之利,还是当官好啊!”
孙平尧嫌他大惊小怪,切一声:“你以为呢?不当官能吃上特供?你以为凭你爹的木匠活儿呢?”
乔增德眼一瞪:“我爹怎么了?我爹严格说起来,那是瀛洲国第一批国际人才!那木匠活儿祖传的不说,东日国学来的!东日国,发达国家,就这瀛洲国,二百年也赶不上人家!”
孙平尧耳朵都起了茧子,不耐烦地说:“你不吹牛是不是不会说话?我父亲活着的时候就跟我说过,你当不了官。我看他说得没错。”
“我怎么当不了官?”乔增德翻着白眼,把肥腿猛地放下,尖细着嗓音说:“按道理说,我现在也是学校正处级干部,市里就是说得好听,连个车都不给配。我还窝火呢,回屯里去,我这种堂堂翰林,以前得八抬大轿,拖拉机,我!我给长天师大做了多少贡献?整个系现在是不是蒸蒸日上?我是教授的老师!你个打杂的,你懂什么?!”
孙平尧新买了羽绒服,心里美着,没有跟乔增德计较。羽绒服,就是比棉袄舒服、漂亮,她美气地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忽然想起乔增德有一次说起换房子的事,随口问道:“乔增德,乔其大了,房子什么时候换啊?”
乔增德指着电视说:“放心吧啊,我正看着呢。我找李仲森重新谈了教授待遇,他答应给我十万补贴。你看,要买就得买张毅恒新开发的,地段,今后这房子地段最重要!”
孙平尧喜上眉梢:“十万?你怎么不早说?”
乔增德嫌弃地说:“早说?早说你能管钱是咋的?我敢把钱交给你吗?”
孙平尧凑到他身边,撅着嘴问:“乔教授,十万里也得有我一份啊,我每天管后勤也很累的,你看你看,我这皱纹。”
孙平尧两只手扒着眼角给乔增德看,乔增德顺手拧了一把她干瘪的胸部。孙平尧一巴掌打在他头顶上,气得大喊:“乔增德,你干什么?”
“嘿嘿!”乔增德一脸色迷心窍的样子,孙平尧看着很是厌恶。乔增德看出孙平尧的心思,不满地说:“伟大导师早就说了,婚姻就是合法的卖淫。男人在外面当牛做马装孙子,图什么?我这种绝世好男人,付费!孙平尧,只要付费,没有什么买不到。”
孙平尧愣了,每次乔增德搬出什么伟大的导师语录和他独有的逻辑,她总是干生闷气骂不回去。实在气极了就直接打他,但乔其渐渐大了,懂事了,她不想总跟乔增德干仗。她隐隐约约听出乔增德是把她当妓女,但她不愿意相信。一是因为,万一她理解错了,乔增德会加倍嘲笑她;二是因为,即便她理解对了,她也辩不过乔增德。乔增德背后是伟大导师的语录,瀛洲国最信奉的先进理论,那还有错?她只能憋着闷气,干瞪着眼。
乔增德扔掉牙签,淫笑着抱住孙平尧。这一次,孙平尧的厌恶里夹杂着一丝害怕,她厌恶一个不举的男人,也害怕一个不举的男人。
她挣开身,想说些什么绑住乔增德,但乔增德眼神充满愠怒,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觉得自己在乔增德眼里不是妓女,而是一只蚂蚁,他想玩的时候,可以吐口唾沫,可以撒个尿,可以画迷宫,可以吹口气当大风,可以随手捡起树枝反复拨弄,也可以伸出一个手指头碾成碎末。这些方式,全凭他的心情。
谈恋爱的时候,乔增德也有些喜怒无常,但孙平尧觉得男人嘛,有脾气很正常,她不光觉得男人有脾气很正常,她还觉得没脾气就不叫个男人了。刚结婚的时候,她还挣扎着反抗,但她有的时候是调情,有的时候是真生气。调情的时候,她也骂乔增德,但真生气了,她发现自己气不到乔增德。
她骂乔增德的时候,她觉得她越骂,乔增德就越开心,好像乔增德是故意找茬儿惹她骂一顿一样。
上次买西装就是这样。乔增德一进门看着西装倒是挺高兴,但孙平尧伸出手让他报销他就翻了脸。孙平尧说,以后穿西装的场合很多,买一套耐穿的,其实是省钱,还能长脸。乔增德一连嘟囔了几天,直到开完会还在抱怨孙平尧乱花钱。
孙平尧把自己在牛三那儿定做的套装拿回来,乔增德气得鼻毛都吹到鼻孔外头。他大骂孙平尧败家、招摇、爱慕虚荣,气得孙平尧几天没跟他说话,那套装,她自然一次也没有穿过。
但乔增德转过心情又去哄她,老婆长夫人短的,孙平尧不想让他下不来台,毕竟日子还得过,就原谅了他。但是孙平尧嘴上可没有饶了他,她说,男人在外抛头露面,穿着打扮是家里女人的脸面。男人打扮得是好是坏,意味着家里的女人料理能力的好坏,意味着女人的品味和审美。
乔增德嘿嘿笑着,表示认同。孙平尧见他嘿嘿笑了,就骂他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家豕吃不了野味。乔增德非但不生气,反而嬉皮笑脸地接一句,狗肉上不了大席。孙平尧气得直翻白眼,乔增德笑得前仰后合。
两个年龄加在一起快一百岁的人,一个拧着耳朵佯装生气,一个哎呦哎呦佯装很疼。孙平尧乘胜追击,乔增德马上就把两套西装的钱交给孙平尧,顺便跟她请功,他已经把张燕玫好一顿“教导”。
孙平尧听完乔增德的复述,觉得乔增德也挺爷们儿的,但一想到乔增德已经不行了,心里又倍感嫌弃。
孙平尧和乔增德把这些无聊的把戏当调情,但一旦出现在同事学生面前的时候,孙平尧就像贤妻良母一样,两个人越是有外人在场,就越是恩爱。每次乔增德惦记着要下馆子了,他就想起要给博士生们“讲课”了。“讲课”时间一般选在下午四点左右,根据朝北地区昼夜变化的规律,时间略有调整,夏天就四点半,冬天就提前一点。他解完欲,刚好五点,已经训练有素的博士生们准会请他钦点一家馆子,顺便毕恭毕敬地请上孙平尧和乔其。
待到众人落了座,孙平尧和乔增德就要向学生言传身教--主要是身教--什么是伉俪情深。孙平尧翘起纤纤玉手给乔增德梳一梳日渐稀薄且发了白的头发,乔增德立刻化身成手脚残废的痴呆低一低头;孙平尧一手撑着下巴,用自以为温柔多情的眼睛依偎在乔增德副手边,乔增德就抿起蚯蚓一样油乎乎的嘴唇冲孙平尧甜蜜微笑;孙平尧当着众人的面,为乔增德仔细地扽一扽她亲手挑选的汗衫衬衣的皱纹,乔增德就眯起眼睛像马上要发情的公猪。
博士生的慧眼总能为两个人的恩爱表演增添无声的喝彩。权力的春药在心里膨胀,精液唾液都是人欲望的表达。如果无法滔滔不绝给学生点颜色看看,乔增德就在前列腺无法激荡的时候,酝酿着他稻粱谋的华章。创作欲是本我冲动的升华,性欲升华是其表现形式,纸张腥臭当然是因为力比多化成字符在穿梭。
孙平尧退缩,乔增德感觉到重新捕猎的快感。他眼睛里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孙平尧是他唯一合法的解欲装置。但乔增德又觉得孙平尧孺子不可教,都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懂得配合他。他渴望孙平尧冲过来对他扇上两巴掌,大骂他几声,越脏越好。
但孙平尧害怕,这让他真的愤怒。一个败兴的女人。乔增德心里骂道。他心里一起恨意,眼睛里的光就更凶,孙平尧退缩得更明显,乔增德毫无被控制被压制的快感,他的力比多散在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乔增德气恼至极,可恨他思想广博,竟没有一个懂他的女人。他一歪头,看到孙平尧和乔其的合照,他突然大骂孙平尧不读书,大骂孙平尧教坏了乔其。乔其现在不光不穿裙子,她连女孩的衣服也不穿。
乔增德自己的体重已经突破了二百大关,乔其才初中,已经一百六十斤重。乔增德想起对门赵东军看他和乔其的眼神,就感觉自己受了嘲笑。他重新燃起了斗志,与人斗,其乐无穷。
钟田中自己买了一个小房子,他已经不怎么去长天师大了。他辞掉长天师范大学系主任职务前,给樊崇峻打过一次电话。他把乔增德的辉煌战绩一一向樊崇峻做了汇报,他凄然地对樊崇峻说,人生必须要承认,有很多时候就是事与愿违。
樊崇峻为乔增德取得的成就还是感到有些骄傲,他觉得钟田中过于悲观了。
钟田中说,恐怕以后整个长天师大的中文系就要尽入乔增德的囊中了,什么奖什么优秀什么项目,统统都会是乔增德的。他问樊崇峻,乔增德真的有福消受这些成就吗?
樊崇峻在电话里久久沉默。钟田中挂断电话,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给樊崇峻什么消息。他连女儿钟玛丽和女婿赵东军都不想再见,他自己出资,搬离了以前的住处。
乔增德在钟田中搬家的时候,正在台上接受李仲森的颁奖,他连想都没有想到樊崇峻和钟田中,这一切,都是他努力奋斗得来的。婚姻的奋斗,让他摆脱了农业身份;工作上的奋斗,让他如金鸡独立独占鳌头;为家庭的奋斗,让他牢牢把财政大权。一切都是他苦尽甘来的回报。他对樊崇峻还有遥远的感谢,对钟田中只剩越来越多的怨恨。
樊崇峻对他都是帮助,钟田中对他都是剥削,如果没有钟田中的剥削,他或许早就评上了教授,说不定他现在正在瀛京!
曾智宏因为在办公室多说了几句乔增德得到的奖项太多了,转变了态度的张石崇马上汇报给乔增德,曾智宏受到整个教研室的孤立和排挤,终于在一个学期终了时主动辞了职。他在离校的那天,路过李新舆的教室,他看到乔增德的学生张军犁正在李新舆的课上。
曾智宏去看望钟田中,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钟主任,您为什么要让乔增德当系主任呢?您就那么相信乔增德吗?我也想当系主任,但我这样想,绝不是因为我和乔增德的个人恩怨,我是真的痛心。恐怕不出五年,这个中文系将毁在乔增德手里。”
“不过。”曾智宏想起乔增德的学生,叹口气说,“我还是希望乔增德的学生不要学他,哪怕有一个不学他的人,我也没什么好过度担心的。”
钟田中随意泼洒着笔墨,这是他隐退后唯一的爱好。写完“放下”两个字,他才蠕动着嘴唇对曾智宏说:“由他去吧。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他卿卿性命,谁也不能改变别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