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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城地广人稀,城里不该有如此多的劳役。

岭城县令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去年春闱的进士,被分到此处担任县令。

岭南县令拱手,如实回答:“叶将军,南州水患需修筑堤坝,南州人手不够,便把流放岭南的劳役都送了过来,修堤建坝抵御水患。不过将军安心,朝廷分拨下来的粮食,下官绝无克扣,哪怕是最低等的劳役,每日也能喝到两碗粥。”

孙轻眉视线扫过那些劳役,银白月光下,这些劳役个个面露疲惫,靠在墙边挡风区酣眠,却没有哪个人过于枯瘦。

城里搭了棚子,设置五六个粥棚,劳役们排队喝粥。

孙轻眉没再多言,策马朝官邸行去。

刚走到官邸门口,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一个穿素衣的女子。那女子冲到副将的马前,马儿受惊,副将赶紧勒住缰绳。

宝马扬起马蹄,差点踢到那女子。

副将吓了一跳,皱眉呵斥:“哪来的冲撞马匹不怕被踩死”

那女子纤瘦的身躯颤了颤,她跪在马前,瑟缩着身躯,一副娇娇弱弱的可怜模样。

月光明晃晃,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还算清秀的脸,怯生生发抖:“民女该死,民女不小心惊扰将军,还望将军恕罪。”

眸中含泪,如梨花带雨。

很可怜。

副将常年在凉州作战,身边都是糙老爷们和狂野女汉子,哪见过如此水灵灵的姑娘。一时间,副将眼睛都看直了。

那姑娘见状,故意捂着心口咳嗽,一副要晕不晕的模样。

“将军,是民女冒犯,民女这就走。”姑娘秀眉轻蹙,假意要离开。

等走两步,她便会装晕倒。

副将挠挠头,憨憨地说:“在下只是个护军,不是将军,姑娘你别乱喊。”

素衣姑娘愣住,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另一匹宝马。天色已黑,那匹黑色马匹上,端端坐着身穿护心甲的孙轻眉。

孙轻眉不施粉黛,长发高高挽起,鬓角垂下两缕乌发,一双眼睛乌沉沉。昼夜奔波,孙轻眉面上有淡淡的疲倦,眼底乌青。

鼻梁挺直,眉宇透着英气。

素衣姑娘愣住,使劲揉揉眼睛,难以置信道:“大嫂你是大嫂”

仔细辨认后,素衣姑娘面露喜色,戳着自己鼻梁大呼小叫:“嫂子,我是上官芊呀!你应该认得我呀!”

素衣姑娘,正是上官芊。

当年孙轻眉携带巨额嫁妆,嫁给燕京城的上官轩为妻。后来孙轻眉与上官轩和离,上官家嫡系全被流放岭南。

没想到,时隔数月,竟在小小的岭城重逢。

上官芊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扑向孙轻眉的马匹,哭着哀求:“嫂子,你帮帮我吧,我现在过得好苦。嫂子,你带我回燕京城好不好”

全族流放,上官芊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小姐,她沦为最低等的杂役,干苦力,做苦活儿,生不如死。

此次南州水患,流放的罪臣及家属们被赶到南州。男人们搬石头修水坝,女人们缝制粗布衣裳、烧火做饭。

上官芊叫苦不迭。

她不甘心。

打听到今日有大将军来岭城,她便偷偷在官邸门口等待,妄图通过碰瓷,引起大将军的注意。若是运气好,还能被大将军看上,从此以后摆脱艰难困苦的日子。

发现传闻中的大将军竟是她的嫂子后,上官芊喜不自胜,她认为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

孙轻眉高坐马头,冷冷扫了眼上官芊:“我与上官家早已割席。”

说罢,孙轻眉策马进官邸。

副将见状,也没再搭理哭哭啼啼的上官芊,跟着孙轻眉走进官邸。

大门一关,上官芊被拦在厚重大门前。

上官芊傻眼了,拼命去拍官邸大门:“嫂子,你不能这样薄情!帮帮我,帮帮大哥!大哥他也在城里,我这就让大哥给你认错!”

官邸里的衙役也不惯着,当即把哭闹的上官芊拖走,送回布坊里继续织布。

...

...

孙轻眉抓紧时间休息,天不亮迅速睁开眼,简单吃了点早膳,又迅速策马离开岭城的官邸。

城里的劳役们陆陆续续醒来,排队领粥果腹。

“驾!”

“让一让!”

两匹马飞驰而来,劳役们纷纷挪开。

有人嘀咕:“那两人是谁,身穿铠甲,哪里的将军吗”

“听说是凉州城来的,奉命去燕京城办事儿。”

“好生威风。前面那匹马,上面是个女将军”

“是啊,听说是凉州城的孙将军。去年蛮子攻袭边城,还是孙将军率兵,将贼寇击退三百里。”

杂役们议论纷纷。

其中,一个满脸憔悴的年轻劳役,手拿了个缺了口的破碗,神情麻木地排队。他是流放岭南的上官轩,也曾是风光无限的将军。

上官轩听到周围人议论“孙将军”,麻木的眉眼浮出疑惑,眼珠子生锈般转动。

他抬头望去。

晨间春风吹拂,吹起年轻女将军鬓角的乌发,她熟练地策马飞驰。

是孙轻眉。

不再是那个小家碧玉的闺阁主母,而是英气勃发的女将军。

骏马飞驰如闪电,转瞬即逝。上官轩盯着那道潇洒的背影,他忽然发出低低的笑声。

上官轩笑着笑着,捂住脸,泣不成声。

...

...

皇宫里。

时间飞逝,距离沈薇中毒昏迷已经过去十日,沈薇的情况看起来越来越差。

仅剩一口气吊着。

李元景每日忙完朝政,总会在床榻边守着。他看得清楚,沈薇正在以微弱的速度在衰败。

如凋零的春花。

夜幕沉沉,永宁宫笼罩在淡淡的药香里。乐游坐在寝殿床边的小板凳上,歪着小脑袋问李元景:“父皇,母妃她什么时候能醒呀”

李元景摸摸闺女的头发:“过两日就醒。”

乐游闷闷低下头。

晶莹的眼泪滚落,渗入床边地毯。

李元景安慰着闺女,又去握住沈薇的手,他不喜欢沈薇手指冰凉的温度,好像稍微焐热一下,就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可这次,李元景触碰沈薇的手指,无意中摸到她的手腕脉搏。

那脉搏微弱地几乎察觉不到。

他脑袋嗡嗡作响:“来人,传莫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