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气氛蔓延在殿内,元始天尊入迷地思考着如何在明天多增加一些话题,而阎王则一如既往地心无旁骛,姿势端正地站在台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元始天尊终于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他下意识扬起笑容,说:“今天先这样吧,阎王明天过来我们再继续详谈。”
单就他的容貌已经够亮眼了,再配上这个笑容,美貌度直接上升了好几个百分点,如果是别的女仙看到,此时肯定已经疯掉。但可惜的是,阎王完全不吃这一套,听说明天还要在来,心里越发地有些不满,便直言道:“恕下官直言,天尊连续两天召臣过来,说是要加强对各宫的管理,但所聊内容却大多与工作无关,下官整理的资料天尊也已过目,且觉得并无问题,不知天尊为何还让下官明天再来?”
元始天尊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他也有当面被怼的一天,面对如此犀利的质问,他还真有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呢。但为了让阎王继续过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找借口:“从没问题的角度去发现问题,结果自然是没问题了,之所以继续让阎王过来,是想探讨一下用何种方式去检查工作比较好,这事我也得细想一下才行,因此才说明日详谈。”
这话听起来好像还颇有道理,只可惜阎王不吃这一套,反而就事论事说:“既然天尊已有思路,何必等到明天呢,不如就今天探讨吧。”
今天哪行啊,本天尊再聪明也想不出那么多借口应付啊!
元始天尊觉得阎王实在不好忽悠,但也还是要继续忽悠着:“只有些模糊的思路,现在探讨可能得浪费不少时间,倒不如明日再议还妥当些。”
阎王并没有答应,继续说:“等天尊整理好思路,明日与下官商议,结果下官跟不上天尊思路,商议不出个结果,最后又要拖到后天吗?这一天天地浪费彼此时间也实在不是办法,倒不如今天就把事情讨论出个结果吧。地府事务繁忙,下官可不想无了期地为这件事奔跑。”
元始天尊感觉要招架不住了,如果他的应对出了错,阎王肯定会发现他心思不纯,所以他的脑袋在高速运转,希望能尽快想出个比较合理的解释来掩饰自己的不良企图。他想啊想,终于想到一个说法:“我的思路比较零散,现在说出来可能会像是为难你。”
阎王的表情很平静,十分理所当然地说:“只要与工作有关的事都不是为难事,下官恳请天尊不吝赐教。”
呜呜呜,你干嘛这么有压迫感啊,从来都是本天尊压迫其他神仙的,今天居然开了荤,真是好大压力啊!
元始天尊的内心波涛汹涌,但表面上还在努力维持着平静,他轻咳两声掩饰着紧张的情绪,缓缓说道:“你之前给我的资料都是按每天接收了多少灵魂,每天又有多少灵魂投胎,这些数字都有什么变化规律,对天道有哪些影响来记录,但你有没有想过用另一种角度去记录?”
阎王冷静追问:“例如?”
元始天尊的脑袋继续飞速转动,边想边说:“比如看看每一个灵魂每一辈子都活了多长时间,都投胎到什么生灵身上之类的,你们的记录都是从整体变化去发现规律,却没有从个体变化去发现规律,这样就发现不到新问题了。你想想看,每一个灵魂在进入地府时都会登记,所以这样的数据整理也是能做到的。”
阎王立马提出质问:“这样的数据当然能整理出来,但整理出来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天尊怀疑地府的灵魂有问题?”
元始天尊呵呵笑了两声掩饰尴尬,笑完才回答:“不把数据整理出来又怎么知道有没有问题呢?所以我刚刚才说嘛,这只是我的一个思路,现在说出来会像是要为难你。如今讨论这个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是等我今天想一想,明天再讨论如何?”
听他这么一说,阎王才打消了疑问,她默默考虑了一番,然后说道:“天尊说得有理,那下官回去后就马上整理数据,待数据整理好了再求见天尊吧,明天下官就不来了。如果今天没什么事,那下官就先行告退。”
元始天尊之前已经说了让阎王先回去,现在也就没有借口阻止她离开,有了她刚才的话,明天也没有了借口找她过来。他叹了一口气,虽然很是无奈,但也只能放她离开。
不得不说,阎王确实挺特别的,跟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女仙都不一样,就这么简单相处了两天,时间也没有很长,但他似乎已经生出了些许好感了。
另一边的阎王可不知道元始天尊这小心思,她现在整副心神都扑到了工作上。元始天尊的思路是另一种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逻辑,而且这数据整理起来也会相当繁琐,还不一定有用,换成别的神仙必然会认为元始天尊是在故意刁难。但她做事向来认真,没有做过或证实的事情绝不会按照情绪轻易下定论,这数据到底有没有用还是需要实践出真知的,所以她现在就想快点把数据整理出来,看看到底能不能发现不一样的规律。
回到地府后她就开始“闭关”了,把历年来的数据全部调取出来按照元始天尊的思路重新进行整理。这个工作量非常大,如果独自完成的话,没一两个月时间压根完成不了,所以阎王找了几个神官一起帮忙,就这样忙活了四天,总算是把所有数据整理了出来。
她认真地观察着这些数据,试图从中找出有用的规律,但因为数据量非常庞大,所以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什么问题,直到第三天,她总算找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在众多灵魂当中,竟然有那么一些灵魂每次投胎后20年就会回来一次,也就是说,他们每次投胎后只有20年的生命,这种情况是非常诡异的。
首先,灵魂投胎到哪里并不是她能决定的,她管理的是灵魂,而灵魂要投胎,前提必须是在凡间有一个新生的生命体。而凡间的生命体归上生星君和土地公公管理,只有他们那里确定有新生命出现,再把投胎名额给到她,她才能安排投胎事宜。换句话说,灵魂投胎到哪里其实不是由她决定的,这一切都是完全随机,她也不知道凡间的新生命体是什么命运,到底能活几年。在这种情况下,这些每次都只能活20年的灵魂就非常可疑了。
其次,所有灵魂来到地府后都需要接受审判,如果生前做过伤天害理的事,那可能就要根据所做的坏事落入到对应的投胎道中,比如说伤害过小动物的,下辈子投胎就会变成动物,不爱护花草树木或者粮食的,下辈子投胎就会变成植物,只有连续做十辈子动物或者八辈子植物,这些灵魂才能重新投胎做人。如果生前做了什么于凡间有益的事,那下辈子就可以自行挑选投胎道,至于其他的,则全部投胎为人。所以灵魂在哪个投胎道投胎都不是由他们自行决定。
最后,不同投胎道的投胎顺序都是在审判完才发放的,这个顺序并不由灵魂控制,也不是先到先得,而是按地府的规则来决定。所以灵魂排在什么位置投胎他们自己根本不知道,完全是被安排的状态。
有这么几个条件的限制,灵魂自己是很难作弊的,他们什么时候投胎到什么生命体身上,别说是灵魂自己,就连神仙都无法预计。这样的话,事情就有些蹊跷了。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呢?
灵魂体上会根据生前附身生命体的物种显示出不同颜色,当灵魂到地府报到时,神官会根据灵魂体的颜色进行登记,等到审判完发放了投胎号,颜色才会除去。而根据记录,那些有蹊跷的灵魂每一次都是投胎为人的,所以他们投胎后都受上生星君管理。
按照凡人的投胎流程,投胎一共可以分为四步。第一步,上生星君的生死簿里必须出现了新的名字;第二步,上生星君把投胎名额以及投胎信息给到地府;第三步,地府根据投胎信息把排到号的灵魂投送到凡人体内;第四步,灵魂进入到生命体内,生命体就变成了生灵,成为生灵之后,生死簿里就会出现具体命格。只有完成这四步,整个投胎流程才算是结束。
从投胎的流程来分析,灵魂投胎后能活多久都不是投胎前就能知道的,那这些灵魂又是怎么做到每次都活20年的呢?如果这些灵魂的投胎有问题,那有可能是地府这里出了问题,有可能是上生星君那里出了问题,总之都要具体调查才能知道答案。
阎王不禁感叹,元始天尊果然是天界的管理者,如果没有他提醒,她到现在还不知道竟有这么些情况古怪的灵魂呢。因为这件事,她对元始天尊无故召见的不满一下子就消散了,甚至还生出了一些敬仰之情。
元始天尊自己都没想到,他为了掩饰不良企图而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胡说八道竟误打误撞地说中了,天上一个包着阎王敬仰之情的大馅饼就这样直接砸在了他头上,这狗屎运走起来还真是挡都挡不住啊。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现在是必须要彻查清楚的。然而这件事甚是古怪,灵魂从到达地府那一刻到投胎结束为止,全程都由神仙管理,灵魂自个儿想投胎到特定的生命体里已经是不可能了,更别说还有固定的生命周期,要做到这一点,必然有配合,所以她的地府和上生星君的天机宫里必然有叛徒。以免打草惊蛇,这事暂时不能声张,要知道真相还得秘密调查,不过现在她倒是可以跟上生星君先了解一下那些只能活20年的人是什么身份。
阎王和上生星君是同级,虽然平时甚少交流,但还是能互通神识的。他们用神识联系好见面时间和地点后,阎王就带着那些可疑的资料来到了天机宫。
上生星君平时基本都在凡间,不过这天约了阎王见面,为表庄重,他便决定在天机宫正式接待。
到了约定时间,阎王准时到来,与上生星君互相见过礼后,她便单刀直入把最近的发现说了出来,然后问道:“这事甚是蹊跷,不调查清楚我心难安,不知上生星君能否查一查生死簿,看看这些只活了20年的凡人都是什么身份?”
上生星君听着听着眉头就缓缓皱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问:“每次投胎都只能活20年?阎王有仔细调查过那些灵魂是什么情况吗?”
阎王摇了摇头:“还没!我怀疑地府或者天机宫里有叛徒,调查那些灵魂必然会惊动到他们,所以这件事暂时只有你我知道。我打算一步步排查,首先得想办法确定到底是地府出了问题还是天机宫出了问题,之后才好继续往下查。”
这个怀疑不无道理,这份谨慎也极有必要,上生星君点头表示同意:“我明白了,那我先查一查这些人的命格吧。”
说完,他便在手掌上凝聚出一道光,先是把阎王给的投胎信息都收入掌内,然后将手掌平放在生死簿上方,掌上的光芒顿时大盛,接着就看到生死簿在迅速翻页,如果资料匹配成功,生死簿就会停在信息对应的那页。
阎王带来了那些灵魂十几辈子的投胎信息,加起来得有几百条,可生死簿在迅速地翻着,已经快要翻到最后一页了,但却一次都没有停下来过。上生星君已经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寻常了,既然是十几辈子的信息,那理应会分布得比较平均,绝不会聚集到最后去的。
生死簿还在翻着,可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翻到生死簿重新合了起来,那些投胎信息一次都没有匹配上。
这个结果震惊了上生星君,也震惊了阎王,看到眼前这个意想不到的结果,他们不由自主地对看一眼,还默契十足地同时开口:“这到底是这么一回事?”
听到对方说出与自己一样的话,他们立马就意识到,这个结果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上生星君不信邪,担心是过程中出了什么错才会匹配不上那些信息,于是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但结果依然没变,生死簿里压根没有他们投胎对象的命格。
情况相当诡异,千万年来还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这种诡异情况毕竟是阎王发现的,这些天她也对事情有过不少猜测,虽然结果超出了预料,但也不至于到震惊的程度,稍稍思考了一番,她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有两个疑点。第一,生死簿里没有命格,按理说地府就没有投胎名额,那些灵魂是怎么投胎的?第二,没有生命体装载灵魂,灵魂投胎后又去了哪里?”
听了阎王的话,上生星君也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随着阎王的思路陷入了沉思,半晌后才回道:“如果灵魂没有生命体装载,那就是无主孤魂,想以魂体的状态在凡间生存20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别说你地方的勾魂使者会不会把他们抓回去,就是凡间的那些神仙碰到了也不可能不管。况且世上还不只有凡人和神仙,如果被妖魔鬼怪看到,那魂体还不得被他们吞了?”
阎王马上领悟到他的意思:“你是说凡间有装载这些灵魂的生命体?但他们到地府报道时,魂体上的颜色是显示他们生前为人的,连你这里都没查到他们投胎后的命格,按理说凡间就没有什么生命体能装载这些灵魂,他们又是怎么投胎的呢?”
这肯定是事情的关键所在,如果能解开这个谜题,真相起码就浮出来一大半了。
上生星君暂时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接着讨论第一个疑问:“生死簿里没有命格,地府却有了投胎名额,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了,要么是我这边负责联络地府的神官出了问题,要么是地府那边管理投胎事宜的神官出了问题。当然,有问题的神官也可能是另有其人,这些都需要仔细调查。”
这个想法跟阎王想的大致相同:“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地府这边查起来可不容易,为什么这些灵魂每次都能在人间道投胎?为什么每次都刚好投胎在这些只能活20年的生命体内?到底是有神官不顾投胎顺序特意把这些灵魂投胎到不明生命体内,还是有神官透露了投胎顺序,每次出现不明生命体时都刚好轮到这些灵魂投胎?”
上生星君边听边点头认同。
确实,他这边能动手脚的机会顶多就是在投胎信息上,只要正常投胎了,凡人的生命就不单单是受他一家管理,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凶手不可能会在正常凡人身上动手脚。可地府那边就有无数种可能了,负责不同环节的神官都可能有问题,要调查的范围非常大。为了不打草惊蛇,阎王还不能让地府的神官帮忙,只能私下里独自调查,她不但要调查神官,还要调查那些灵魂,工作量相当之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