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怀阙先生至金陵,阿璀早先便收到了消息,一早便准备好亲自至城外迎接。
皇帝陛下虽不曾能亲迎至城外,但为显示其礼重国士的态度,早令崔寄携礼部诸官员至南边聚宝门相迎。
阿璀深知祖父脾性,大约不喜欢如此张扬,便劝阿兄不必做此旗鼓大张模样,太过兴师动众。
但晏琛却未纳阿璀之言,反道是笑言:“大渊求才天下,当以重礼迎国士。”
当时崔寄也在,崔寄虽未置一词,但显然他也是同意晏琛的说法的。
晏琛倒是未曾隐瞒如此兴师动众去迎怀阙先生的目的,如今科举推动在即,怀阙先生是他竖起的标杆。
他也确实需要借怀阙先生全他礼重名士之名。
阿璀想起当初在阆中时,自己初初知道自己的身份时,与祖父相谈时的赌气之言,不免一笑。
晏琛奇怪:“阿璀笑什么?”
阿璀也不隐瞒,便将当时自己赌气的话说与他二人,他二人听言,皆莞尔。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请怀阙先生出山,于我而言于大渊而言,确实其利甚多。先生之声名在那边,说到底是我之利用。我能许给先生的几乎没有,而先生允我入朝,却非为名为利,而是为大渊为大渊百姓,此为先生之高义。”晏琛笑道,“既然如此,我怎敢不时时周全礼待?”
阿璀也知道,如今他们的立场不同,身份不同。
正如祖父所说,他既决定出世,便是认了主君。
所以阿兄与祖父之间,似乎只能以君臣论。
便是有一个自己在他们中间,既不能以关家关家后人身份立于祖父身旁,也不能以皇室宗族的身份为祖父谋。
毕竟自阿兄认回自己之后,那么对于所有人来说,她不再是关家嗣,再不能以自己的立场,去左右阿兄与祖父之间的关系。
自己从前的那些犹疑,竟然便在此刻真真切切地展现在自己眼前了。
她竟然有些害怕去见祖父,害怕因如今的身份之易,祖父再不能如从前一样与自己相处。
于是在犹豫纠缠的心绪中,阿璀还是登上了出城的马车。
怀阙先生走水路沿江而下,约莫午后便会在定淮门外码头登岸。
所以阿璀未曾与崔寄和礼部一道等在聚宝门,而是一早便出宫,直接迎至定淮门。
她固执地认为,自己去迎的是自己的祖父,而非带着阿兄的印记,代替阿兄去迎前来金陵的客卿。
至定淮门时已是午时,随侍本劝她到城门附近的茶楼坐着,但阿璀却不愿,直接便坐在马车里头等着。
马车停在岸边,离码头不算远,揭开帘子便恰能看到人来人往的码头。
本以为还要再多等一会儿,然而不多时,先去码头探查的槐娘,便过来报先生坐的官船已经到了,不多时便要靠岸。
阿璀惊喜,赶忙便下了马车往码头处去。
她走得匆忙,根本也顾不得那些跟着自己过来的随侍护卫们,那些人见她往码头去,来不及多想,只得匆匆跟上去。
码头来往船只不少,人来人往更是密集,阿璀便寻了个空地站着,省得自己身边这许多人挡了别人的路。
然而她确实没意识到,自己身边这架势,来往的普通百姓瞧见了也只敢绕着走。
好在不多时,官船已经靠岸。
阿璀焦急地等着船上人下来,终于在陆续十几人下船后,她终于看到了自家祖父的身影,阿璀欢喜地迎上去。
自船上下来的关渡,一抬头便瞧见自家孙女匆匆过来的身影,也十分欢喜,脚下也快了几步。
阿璀站定,叉手屈膝,朝关渡敛衽一礼:“祖父这一路过来舟车劳顿,身体可安?”
关渡忙伸手拉她,将自家孙女上下瞧了好一会儿,笑问:“我很好。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阿璀瞧着自家祖父,迎着阳光微微偏头,脸上有一如往日的孺慕欢喜:“已有大半年不曾见到祖父,甚为想念,我想着祖父大约也想着早些见到我,便先到这里来迎祖父了。”
阿璀来迎,关渡自然是欢喜的,只是抬首间,瞧见她身后跟随的那许多人,忽然也觉得许多事情不似从前了。
阿璀瞧着自家祖父一如从前,只是一时间许多话来不及说,但一想,总归已经到了金陵,往后还有多少不能说的。
况且此时两边这样多的人等着,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
阿璀笑问:“祖父可用午食不曾?不如先进城吃了东西再走?”
“我并不饿,方才在船中已经吃了些东西了。况且官中之人想必皆等在聚宝门,我若自此处进城,不顺人情,实在不妥。”关渡拒绝了阿璀的提议,“这边人来人往的,咱们还是先离开吧。”
即便他知道以阿璀如今的身份,便是想让这里和聚宝门那边所有人等着,也不会有人多说一句话。
但关渡自始至终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踏入金陵城,是要为强国富民之政,他不愿借阿璀大渊长公主的名号为自己背书。
既然将于朝中沉浮,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刀锋,恐自己也不能避免,所以更不愿阿璀因自己之故而被过多牵扯。
“祖父与我同行。”阿璀扶着自家祖父的手,引他往自己车驾那边去。
关渡瞧着她的马车,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日常出行的样式,似乎并无宫中形制,但还是犹豫片刻。
只是转头瞧见阿璀期待的神色,便也举步随行,往她的马车那边去了。
“这许久不见,瞧着你似乎又长高了些?”阿璀转头间,恰瞧见一直跟在关渡身侧的会景,“据说早几个月你为护祖父伤重,如今可大好了?”
自下船后便一直跟在自家先生身后默默瞧着阿璀的会景,此刻见阿璀问自己,也是一如往日嬉笑神色,往前凑了两步:“我可没什么大碍,我那时就是太着急了,才被刺客钻了空子。那时先生身边本就有护卫保护,并不会出什么问题,反倒是我粗手笨脚冲上去,倒让先生为我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