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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明芳代替薛公望,补上吏部尚书位,这其中是否还有阿兄别的安排,阿璀不知道。

但她瞧着崔兄长并无反对之意,想来其安排是在不久之将来。

横竖与自己无关,阿璀也不多问。

只是觉得薛公望罪不至死,便试图问崔寄:“那薛公望的结局会如何?”

“大约会被贬至地方,具体如何估计陛下还未曾想好,不然也不可能一直将薛公望羁押着,到现在还未曾有旨意。”崔寄知道阿璀大善,她心中明透,能看清阴谋阳谋,但也自有准则,“不过,陛下不会杀薛公望,罪不至死倒在其次,最重要的,他得让天下才士看到,他待士之宽仁。”

崔寄这话说着说着倒像是有些玩笑意思在里头,阿璀却笑着点点头,端起装着小块寒瓜的小碗在手上,用小银钗子一块块戳着,慢慢地吃。

一时也无旁事,二人便略说些闲话。

崔寄见她神情怡然,忽想起早间才收到的消息,便道:“关先生要回来了。”

“当真?何时?”阿璀惊喜,也不吃寒瓜了,目光灼灼地盯着崔寄。

崔寄自然知晓关先生在阿璀心中的地位,见她欢喜,也十分开心:“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约莫还有十来日功夫,最晚端正月前也该到金陵了。”

“那便是早几日便从蒲州出发了?”阿璀盘算了下蒲州至金陵的距离,大约推算了下时间,有些不满,“阿兄竟然都不曾跟我说起。”

“可莫要怪你阿兄,官面上的文书约莫还没到金陵呢。这消息是我私下的渠道收到的,也是今天一早才送到我手上,我看过之后立刻便送进宫了,不过那会儿你应该已经出宫在工部了。”崔寄解释道。

“这一两个月都不曾有祖父的消息,我还当祖父到金陵会比原本说的要晚些的,竟是没想到还能一起在金陵过今年的端正月。”阿璀满心欢喜,哪里在意其他,“关宅自修葺后便一直空着,还是两个月前阿兄带我去看过一眼,这两日该找些人将关宅洒扫一番,祖父到金陵来也好住的舒服。”

“我一早收到消息,便让人去安排了。”崔寄笑道。

他喜欢阿璀如此刻一般的雀跃神色,仿佛比往日里翩然林下士一般的宁和从容更多灵动之风采,这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机,也更似她无忧无虑的幼年时。

阿璀见他如此周全,很是感谢。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况且关宅就在望园旁边的一坊,自后门过去也十分方便。”崔寄笑道,“等洒扫完,你过两日再去瞧瞧,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

阿璀也是一笑,也不再说什么感谢的话了。

见天色还早,便照旧与崔寄说些闲话:“先前那刺杀之事既然已经结束了,崔兄长也闭门这许多日了,可还要再将养些时日吗?”

“难得的几日休闲,已是你阿兄大慈大悲,我岂敢奢望再多几日?”崔寄哈哈笑道,“你阿兄可见不得我闲着,今日一早便传了话来,让我明早回朝议政。”

阿璀也抿嘴笑起来:“我也有两日没见着阿兄了,阿兄近来忙得都不曾有空来寻我一起用膳,我见他那般忙碌,也不好去打扰他。”

闲话间,阿璀忽然想起一直还在望园里头关押着的薛吉,便问起来。

先前阿兄说过关于薛吉的处置,皆交由崔兄长,也不知道崔兄长是如何安排的。

但观如今情势,薛吉的所谓刺杀,似乎在外面的大局势之下被隐去了。

从始至终,所有人都知道崔寄先后被刺杀过两次,且第二次还是重伤。

但他们却不知道,第二次刺杀之人早已落网,更未曾揣测过第二次刺杀的背后授意之人。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将第一次刺杀与第二次刺杀视为一体,而未曾能深想。

而这其中缘由,其一这两次刺杀靠得太近了一些,其二便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外头的局势,而不曾再有人留意其中。

但如今崔寄显然也并未曾想昭然此事,既然薛吉之刺杀与大局并无影响,或许只是原本局势之中的一处变故,也无再深究的必要了。

“还在那处关着呢。”崔寄道。

“兄长打算如何处置他?”阿璀问。

“此人与我无尤,他的目标在薛公望,我留着他没什么用。”崔寄无可不可道,“等回头薛公望被下放出京,我会寻个机会放了他。”

其实崔寄没说的是,云浮楼已经在他的严密监控之下了,而放出薛吉,或许在未来,会是对薛公望的某种程度上的牵制。

“放了他,不会有什么意外吗?他会不会再对你做出什么来?”

阿璀却觉得直接放人过于干脆了些,毕竟薛吉这人总有些异于常人之处。

对于阿璀的关心,崔寄也十分欢喜:“放心,沙州他是回不去的,而据我所查,他如今将全部身家都投进了云浮楼,除非他能干脆地将云浮楼放弃了,逃出金陵。不然只要他人还在金陵,便在我掌控之下,一时半会儿翻不出太大的浪来的。”

崔寄如此说,阿璀放心了许多。

但还是提醒道:“薛吉先前所说的他自己的身世,我觉得兄长还是要派人出去好生查查。他先前只说他的母亲是西域人,但我总觉得他似乎还有隐瞒……还有,他被迫离开沙州的原因……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迷。兄长便是有手段将他限制在金陵,但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将人盯着,所以关于他的底细还是要查得越清楚越好。”

“好,多谢阿璀提醒。”崔寄笑意更深。

阿璀在望园一直待到申时末,本欲想告辞回宫了。

忽有仆从来报,宫中内常侍来传陛下旨意,请卫国公入宫见驾。

崔寄笑道:“可是巧了,正好与你一起回宫。”

又道:“你瞧,你阿兄可不是一点空闲都不愿意留给我,都这会儿了还来寻我。”

阿璀被他故作苦恼的神色逗得哈哈笑起来。

待与崔寄一同回了宫,阿璀料想她阿兄急召崔兄长进宫,想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与他详谈,故而不欲去打扰,便在长乐门处与崔寄分开,自己先回了春和宫。

崔寄当晚在甘露殿待得很晚,阿璀已经用过晚膳,翻看了半本书,甚至写了两篇随笔之后,准备躺下了,才得到崔寄离宫的消息。

而次日一早宣政殿议政的时辰,阿璀还没有起来。

今日这议政好像比寻常持续得要久些,至午时还未结束。

“那边陛下散朝了吗?”

黄栌方才带着几个宫人往宫闱局那边去领春和宫上下宫人的秋季衣裳,阿璀估摸着她从那边过来,便顺口问了这么一句。

“该是已经散朝了。方才回来的时候,路过膳房,恰碰到宣政殿传膳,百十宫人抬着几十个大食盒子往宣政殿去了。”黄栌道。

几十个大食盒?

这么说来岂不是得有上百道菜品了?

阿辞觉得奇怪,他家阿兄一向简朴,并不尚奢靡,日常饮食顶多也就是五六样菜品。

今日怎会突然传这么多餐食去宣政殿?

阿璀猜测:“陛下今日与群臣共食?”

黄栌点头:“奴本也觉得奇怪,便略打听一番才知道,今日厨下忙碌,似乎是陛下一早的旨意送到膳房,命膳房制五品以上官员膳食百余盘,于午时送至宣政殿廊庑下。这会儿方过午时,想来是今日议政还未解说,陛下体恤百官,故而赐下午食。”

入朝议政的官员往往清晨便会入宫,常常一直延续到中午,有时所议之事繁多,更是会拖延至午后。

官员们便大多被饿的头晕眼花,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去料理政务?

阿兄今日这旨意,想来也是体恤之意。

当然也可能是,早料到今日议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赐下午食,也省得会儿一个两个的都被饿晕了。

果然午食之后,宣政殿议政继续,一直持续到近申时才结束。

至晚时分,终于在隔了几日之后,阿璀难得地得了她阿兄的空闲,与她阿兄一起吃了晚膳。

当然留下一起用晚食的还有崔寄。

便是在吃饭时,他二人还在讨论不停。

阿璀未曾打扰,自己在一旁安静吃饭,但却一直在默默观察他二人的对谈。

他二人的谈及的内容很杂,因不知前后因果,好些地方阿璀都不曾能看得懂。

好在在随后他们的对谈中,阿璀还是分辨出一些消息来的。

今日朝中,晏琛命中书门下直接传了升杜明芳为吏部尚书的诏令,且除此之外另有大小官员近十人位置皆有调动。

而其中,薛公望却被下放到河南府虢州为司马。

阿璀脑中想了想虢州的位置,好像离蒲州很近,西边便是华州、商州、奉元等州府。

她这边想着,晏琛崔寄二人果然也提到了这几处,而崔寄言词间似乎也在奉元上顿了顿。

奉元……

阿璀的思绪突然落在这个州府的名字上头。

此城历史悠久,曾在周文王武王时皆为都城,后经过数朝,名字皆有改变,至前元时期被改名为奉元。

阿璀之所以突然想到奉元,是因为早两年天下初定,大渊即将立国的时候,某次与祖父谈及大渊立国定都之事。

当时祖父在自己绘制的天下舆图上头圈出了四个城池,分别是幽州、雒阳、金陵和奉元。

那时祖父曾说,这四座城池是基于当时初定的天下局势下,最合适选择为都城的四座城池。

但是后来祖父又言金陵偏居,虽有天堑长江,但无法辐射西边北边疆土,短时间内或许可安,但若长久以来,至多两三代之后,西侧北侧定会生乱。

所以当时祖父第一个划去的便是金陵。

然后又划去了幽州,最后在雒阳和奉元两处犹豫之下,留下了奉元。

祖父划去燕州,阿璀是理解的。

幽州偏远,北边突厥虎视眈眈,至今不安,若定都幽州,虽有据奇险守国门,但终难永安。

但为何雒阳和奉元之间,祖父选了奉元,当时似乎被什么事情岔开去,祖父也未曾与自己说清楚。

阿璀更加留意他们二人说话了,看着看着,竟突然察觉到,他们的话题转到迁都一事上了。

“先前我虽属意幽州,但这一年来,我再三思忖推演,连舆图都画了两三张,最后慢慢觉得,似乎你的想法是对的,幽州并不合适。”晏琛道。

“原本去岁是想去幽州看看的,不过因着江南道那件事情,最后也不曾能去一趟,要么寻个时机,我亲自再跑一趟。”崔寄搁下筷子,手指在小酒盏上略叩了叩,似在思考,“幽州、奉元、雒阳……咱们先前议定的那几处,总得一一都过去跑一遍,才能再言取舍。”

“话虽如此,但朝中事多,你离不得京都,所以此事总不能压在你身上。”晏琛端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此事再议吧,本就不是说定就能定下的事情,至于是否要派人前往勘察,等回头六部共议再定。当前着重之事,还不在此处。”

“阿兄是想要迁都?”阿璀已经吃饱了,当下端着茶盏在手上,瞧着他二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璀瞧见了?”晏琛转头笑问,“阿璀可有什么想法?”

阿璀搁下茶盏,托颚摇头:“我没有什么想法,但我也觉得幽州不太好……”

她也没说出个什么理由,不过片刻却又补充道:“但是祖父属意奉元。”

晏琛崔寄二人诧异:“怀阙先生曾亲口与你说过?”

阿璀点头:“当初,大渊还未立国定都的时候,闲曾与祖父讨论于此,祖父的意思应该是希望奉元都城的,但最后阿兄直接沿用旧都,在金陵登基,祖父也没说什么。”

“那时立国是因形势之故,确实不曾能有更多的时间选定都城之后再立国,金陵是那时最妥当的选择。”晏琛话中有惋惜之意,“若是能早得怀阙先生出山,想必能更早便为我们谋立国之事,也不至于后来的那般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