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朦胧的夜月如珠,勾勒出地上轮廓。一盏灯笼出现在街口,在离地两尺的地方明灭,只照亮了前后一小方轮廓。
十来个列队的人影绰绰,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再由近向远,不久以后连灯笼也看不见了。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巡逻的鞑子走远了。”
侧耳又听了一阵,刘四用最低的声音对着身后的潘野和刘五说道。
临街的一个巷子内,刘四、刘五、潘野三个人都穿着一件黑色的箭衣,用黑纱蒙着脸,若不细看,很难捕捉到他们的身影。
刘四的话音刚落,两声沉重的喘息传了出来,似乎已经憋气憋了很久。
“四哥,咱们怎么干?往常咱俩时,就是咱俩各投札付,现在多了这姓潘的,三个人怎么干?”
刘四转过头向潘野问道:“认识字不?”
潘野微微摇了摇头,但马上醒悟过来黑暗当中两人可能看不见,因此小声道:“不认识。”
两声叹气声。
微微沉寂了一下,潘野又听见刘四出声道:“这队逻子刚过去,下一队过来要半个时辰。你去街口放风,这里汉人多,我怕我俩算计不好时辰。”
“把招子放亮一点,可莫要坏了事。”
刘五附和道。
“行,你们放心,如有人来,我就用狗叫知会你们。”
看着往街口去了的潘野的背影,刘四对着刘五道:“还按照之前法子行事,哪家都记着罢?”
刘五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沓扎付摇了摇,略有些得意地说道:“早就按家排好了,到时候一一从门缝里塞进去就是。”
随后两人也各自分开,沿着街道的东西开始分头行事。
街东侧的刘四抬眼看了一下黑洞洞的门框,也从怀里掏出了一沓扎付,眯着眼借着月光确认了一下上面写的名姓,随后从门缝里塞了进去,接着又快步走向了下一家。
从朝鲜回来以后,刘兴祚不仅多次与毛文龙联络,同时还向其索要盖着平辽总兵官印、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大印空白札付。
所谓的札付其实就是一般用来上官委派下官办事的文书手谕,不过形制都是定制,并加盖官印以防冒用。
拿到这些札付以后,刘兴祚亲手在上面填写身在后金汉人的姓名,又写可逃往何地,自有东江镇的人在那里等候接应,届时只要掏出札付即可受到东江镇的保护,再隆皇明恩泽云云。
填写完毕以后,再交予刘四、刘五这两个人,让他们趁着夜色投入各家当中,然而响应者寥寥无几。
大半年来,刘四、刘五两个人已经连投了三次,几近二百封札付投了出去,但只有七八家作了响应,剩下的全都寂静无声。
实在是因为被杀得怕了。
昔老奴时就因有汉人接受札付而被屠戮,努尔哈赤甚至在杀人时,其罗列汉人倡乱的布告中,就有接受札付这一条:“虽如此养育,然窝藏奸细,接受札付,叛逃而去者仍然不绝。”
可刘兴祚仍乐此不疲,这是他在奴地能做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事了。
潘野隐匿在黑暗当中,眉头时锁时放。
“要不要逃?”
他心中十分纠结,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孤身一人的机会,而且这两兄弟正各自忙活着,根本顾他不得。
潘野抬头看了看月亮,随后又向远处影影绰绰的民房张望。
一时间仿佛自己一分为二,在心底争吵。
“此时不逃要等到何时去?”
“时机是好时机,可此刻城门已经落了锁,根本出不去。”
“那就找个地方躲到明日城门打开了再出去。”
“即便出了沈京,又要往里逃?往宁锦,还是往东江镇?你识得路么?”
纠结了片刻,还是逃走的声音战胜了留下的声音,潘野探出头去向两兄弟所在的街上一望,此时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两兄弟的身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刚迈出了步子,猛地就听见了一声狗叫。
紧接着又是一声。
潘野愕然了一下,随后拔腿就跑。
这两声狗叫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瞬间炸起一大片水花。
随后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响了起来。
叫喊声中,刘四脸色难看地向着前两声狗叫的发出的方向去看。
那是刘五所在的地方。
又稍稍等了一阵,一个身影蹿到了街上,正飞奔着往他这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着:“跑!快跑!”
随即刘四就看见了刘五身后的几盏灯笼,以及十多个人影。
刘四也调转身形开始跑,两个人跑的方向正是刚刚潘野所在的位置,想与潘野去汇合。
还没跑到位置,刘四猛然看见前面也亮起了几盏灯笼,与此同时还有人的呼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他立即停住身子,前后左右看了看,随即就拐进了一个小巷。
他刚拐进小巷不久,刘五的身影也出现了,刘四低喝了一声:“这儿!”
正闷头跑着的刘五猛地一停,随即也转向了刘四所在的小巷。
两人汇合了以后,就开始在小巷子里来回穿梭,由于跑得急,也没来得及辨别方向,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但鞑子追兵的喊叫声仍在四周此起彼伏的响起,陷入包围的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又跑了一阵,刘五实在没力气了,停住了脚步,双手放在大腿上,弯着腰开始干呕,呕了一阵才终于缓了过来。
刘四也累得不行,两个人便到一个墙角蹲下,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以后,向刘五问道:“怎地回事?!”
刘五咽了口吐沫,让仿佛要烧着了的喉咙稍稍好受了一些,才嘶声道:“俺往一家投札付,谁成想那家的门根本没落锁,扶着的门开了,一个没注意就摔了进去,惊动了里面的人。”
“我原本以为没得事,但谁料那人又开始大喊大叫,这才招了附近的鞑子过来。”
随即刘五向刘四的身边看去,愣了神:“那姓潘的呢?”
“他那边也来鞑子了……”
“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管不了他了,现在咱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了。”
听着各个小巷子里都有响动传来,刘四的声音微寒,他将还蹲在地上的刘五一把拉了起来,见他仍走不动,就伸手穿过他的腋下,拖拽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