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虽没生病,身体也健康的很,但仍然被芩婆按着灌了两碗苦涩的汤药。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李相夷早上说他发了低烧,没起来。
他捧着药碗坐在木椅上,擦去嘴角沾染的药汁。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李相夷。芩婆叮嘱他好好吃药,便收了药炉往回走。
牧原捧着熬药的用具跟在芩婆身后。李相夷不想再受李莲花的眼刀,于是凑过去也跟着忙活。芩婆却挥手挡住了他的动作,并在李相夷不解的目光中指了指李莲花。
“你去看着他好好把药吃了。”
李相夷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芩婆又指指桌上第二碗正在晾凉的药碗,“那还有,都看着他喝完。”
李莲花动作一顿,微微往前伸的手自然地抬起,到了嘴边,仰头便把剩下的汤药一饮而尽。
第二碗药还有些滚烫,李莲花没着急碰。他堪称乖巧地缩在椅子上,在师娘审视的目光中笑了笑。
直到芩婆走后,李相夷坐在他身旁,李莲花这才放松下来,没骨头似的把头靠在了李相夷的肩膀上。
他嗜甜,在味觉完全失灵之前半点苦都不想吃,现在恢复后也捡起了之前的性子,而芩婆自然深知这一点。
鉴于这小子之前有偷偷倒药不喝还浇死了一片花地的前科,即使已经是十多年前的往事,芩婆如今依旧不敢让他自己独处喝药。
李相夷端起药碗吹了吹,递到了他跟前。李莲花抬眼瞥他,伸手接过后却并不着急喝。
他低垂着头吹着汤上漂浮的热气,看着李相夷重新坐回自己身边,忽然抬手猛灌了一口。
苦涩的药汁被李莲花含在嘴里,他快速放下药碗,双手伸过去捧起了李相夷的下巴,再摆正位置,对准自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了过去,翘开了李相夷的唇。
“唔唔唔唔唔??!!”
李相夷对此完全没有防备,被他阴了个正着。尚有余温的汤药被渡尽,在两人口中稀释,最后只剩下涩口又酸苦的味道。
李相夷猝不及防喝了大半,脸都被苦得皱成了一团,他坐在木椅上直往后缩,下意识挣扎。
李莲花不依不饶地追过去,他一手扣着李相夷的脖子,一手从桌上精准无误地捞起药碗。用错开唇舌的间隙喝了一大口,含着汤药又低头,硬生生给李相夷渡了大半碗过去。
李相夷不敢用力推他,被李莲花近乎强势地摁在椅子上逃无可逃。最后分开时两人都没讨到好,皆被这药味浸满了全身。
李莲花用手背抹了把唇角的水渍,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相夷满脸红晕,可能是被呛的。他半掩着嘴咳嗽两声,愤恨地瞪向李莲花,被苦得话都说不利索,“你!咳咳——”
李莲花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李相夷身上,正抱着他的脖子大声笑个没完。李相夷都要被他气笑了,他勉强平复好咳嗽,伸手在李莲花尚且酸痛的腰上猛捏了一把。
李莲花反而预料到了他的动作,如猾鱼一般快速躲开了这一下。李相夷从椅子上蹦起,径直追了过去。
嬉闹声绕遍半个山腰,隐约传到了刚刚回了住所的芩婆耳边。她回头望去,笑骂一声,“这两个不省心的。”
牧原把药炉放回小厨房,往外走时也隐约听见了笑声,道:“年纪小,爱闹些也正常。”
“你年岁虽比相夷大不了多少,反倒让我省心,哪像那两个。”
芩婆哼笑一声,接过了牧原倒好的清茶。她低头摩挲着茶盏,语气忽然平静起来,道:“真想好了?”
牧原在她身前站定,点点头,“想好了。”
“你若真想下山,我也不拦着。”芩婆抿了一口清茶,看向他,道:“你师父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
牧原快速答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回血域。”
“那你前段时间为什么还要回血域,为了找你母亲的遗物?”芩婆叹了口气,“如今的血域,你回去是容易,但出来难啊……”
“……”
牧原却不认这个道理。
他的母亲,是他儿时被家族当做天才,进行艰苦培养时唯一一个会关心他累不累,饿不饿的人。她会在牧原练到昏厥,睁不开眼时轻轻抱着他,安慰他,唱中原的歌谣。
夏日的莹莹火虫在指尖飞舞,母亲的歌谣在耳边飘荡,那是牧原在儿时为数不多的安逸时光。
亲生母亲是地位低下的中原人,没办法为牧原带来竞争家主之位的助力。她没有人脉,更没有资源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但这些牧原通通不在乎。
他竞争家主,本就是为了能让母亲摆脱偏见,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这一切皆毁于他母亲身死在蛊虫之下的那一天。
“……我已经不记得那天后来发生什么了。”
牧原闭上眼睛,再次回忆时,脑海中只余一片带有血腥味的漆黑夜晚。
他声线平静,近乎茫然,“她既已身死,我也不奢望能找回尸身。可我连她的一件衣服,一样东西都找不回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紧握的手却从没放开。
不甘心。
但这层不能回去寻找母亲遗物的不忿之下,还隐藏着牧原的另一种疑虑。
“芩前辈。”
他看向芩婆,“我师傅临终之前嘱咐我不能回血域,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再次遭到家族的追杀。”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但木多识临终之前的神情与态度,始终让牧原觉得这里不对。
“我师傅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
芩婆长久地注视着牧原,最后还是唉叹一声。
她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背对着牧原踌躇静默片刻,最后还是开了口。
“不让你回去,一是因为家族追杀。二是为了避人耳目。”
她的声音苍老,略有嘶哑,慢慢讲述着陈年旧事,“在你母亲尚未出事之前,木多识曾给来过信。除了你的事外,信中还提过一笔,说是有人暗中找到了他,自称是你母亲在中原的亲人,要木多识带你母亲出来,好回中原。”
“你母亲确实是当年流落到血域的孤女,但木多识没有轻易信任。他们也没有其他动作,不好打草惊蛇。
只是在你母亲出事后,木多识带着你东奔西藏时,曾无意撞见过这些人在找你。”
牧原一愣,“找我?”
芩婆继续道:“当时时间过于仓促,我和木山只来得及带着你们逃避追杀。但这些人一直在暗处试图接近你们。”
牧原慌忙问道:“这些人是谁?”
“不知。”芩婆摇了摇头,“他们人数虽少,武力也不高。但极擅长追踪轻功,也正是因为如此,你师父才不准你再回去。”
日落西山,小院几近寂静。旧事重提,触及到了来自过去的伤痛。话毕后,牧原站在庭院中久久不能回神,芩婆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