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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悲心似火焚肝胆,面上风平敛泪痕

一个太监在门外尖着嗓子禀报:“陛下,郑寺卿尸首已送至神坛。” 那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突兀响起,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严孤山的耳畔。

严孤山听到这话,瞳孔瞬间剧烈抖动起来,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泛起惊涛骇浪。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皇帝却像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一般,饶有兴致地看着严孤山的表情,眼中带着一丝戏谑和冷漠。

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冰冷的蛇滑过肌肤:“郑长忆是为了你死的,你不去看看?”

严孤山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他的内心在痛苦地挣扎,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无法挪动分毫。

皇帝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要是自己不敢去,那就叫个人来陪你。李卿,进殿吧。”

严孤山听到这话,震惊且心虚地转过头,看向从耳室中缓缓走出的李源。只见李源面色凝重,眼神中带着探究和疑惑。他稳步走到殿中,然后跪下行礼,声音沉稳地说道:“陛下。”

严孤山的目光紧紧锁在李源身上,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李源与郑长忆相识,此刻他出现在这里,让严孤山感到无比的紧张和不安。他害怕李源看穿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愧疚,更害怕他会因此而对自己产生敌意。

皇帝坐在龙椅上,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李源起身。“李卿,你陪太子去神坛看看郑寺卿吧。” 皇帝的话语简洁而冰冷,不容置疑。

李源站起身来,恭敬地应了一声:“是,陛下。” 他转过头看向严孤山,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有对郑长忆之死的悲痛,也有对太子的审视。

严孤山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架在火上烤的猎物,无处可逃。他艰难地抬起脚步,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李源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压抑而沉重的气氛。

李源跟在太子身后,面容平静得如同静谧的湖水,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他的脚步沉稳而,仿佛真的只是陪着太子在御花园中悠然漫步一般。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

他的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曲,那是他在极力压抑内心情绪的表现。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前方的小径上,但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太子的一举一动。他的呼吸平稳而悠长,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维持表面的镇定。

皇帝并不会因为一个男宠的死亡屈尊前往神坛,只是派了一个小太监在前面带路。那小太监弓着身子,脚步匆匆,手中的拂尘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严孤山的内心如同被无数细密的针不停地扎刺着,他清楚地知道李源听到了方才在宫殿里所有的话。

他的双脚机械地向前挪动着,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他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向身后的李源,他不知道李源现在怎么看自己,他想李源肯定恨自己了,他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他们身上,形成一片片光影。但严孤山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只觉得那光线刺得眼睛生疼。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格外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小太监偶尔发出的轻微咳嗽声。严孤山觉得这条通往神坛的路仿佛没有尽头,每多走一步,内心的恐惧和愧疚就增加一分。

李源始终保持着沉默,他的沉默在严孤山看来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严孤山的心跳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

李源紧紧抿着嘴唇,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神坛周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蹿得老高,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周围的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宫人战战兢兢地将架子上的白布掀开,刹那间,那具血淋淋的尸体映入眼帘,刺眼的血色如同一把锐利的剑,直直刺向二人的心。

郑长忆头发散乱如麻,毫无生机地披散着。他被人仓促地囫囵套上了外袍,可衣衫依旧不整,领口歪斜,露出的肌肤上满是斑驳的血迹。他的脖子上,那道被自己割开的深深口子触目惊心,皮肉外翻,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痂。

他侧着脸,眼睛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眸仿佛还在凝视着神坛下的二人。那眼神,似有千言万语未说出口,又似带着无尽的哀怨与不甘。

李源在刑部任职期间,见过太多血腥残忍的画面,可他从没想过,郑长忆这样一个平日里活得娇气又精致的人,会死得如此惨烈又不明不白。

炽热的热浪扑面而来,如同汹涌的潮水,无情地扑在二人面上。那滚烫的气息瞬间将眼眶中的泪水蒸腾,只留下干涩的刺痛感。

李源的眼睛瞪得极大,血丝布满眼球,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郑长忆的尸体上,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关节泛白。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心中五味杂陈,愤怒、悲痛、疑惑如乱麻般交织在一起。

他原本还怀揣着一丝幻想,奢望着郑长忆是假死,也许这一切只是这两个年轻人的一场精心策划的计谋。

可眼前那具冰冷的尸体却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李源的目光缓缓移向严孤山的背影,那曾经熟悉且敬重的身影,此刻却只让他感到心寒。

回想起方才大殿内皇帝与太子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他的心上。

他开始怀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从始至终,他们是不是都在被人操控?自己在朝中的兢兢业业、郑长忆的机关算尽、还有其他将士官员们的拼死效力,难道都只是这对 “半仙父子” 怄气的棋子?

如今,只剩下眼前这具冰冷且惨不忍睹的尸体。

严孤山眼睁睁看着,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他的视线模糊,眼前不断浮现出郑长忆生前的模样。

他想起郑长忆对他的温柔浅笑,想起他们在烛光下共商大事的情景。

他的内心被愧疚啃噬着,犹如万蚁钻心。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后郑长忆依旧鲜活地站在他面前。

宫人将郑长忆的尸体推进柴堆中,那动作机械而麻木,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例行的任务。

火焰瞬间如饥饿的猛兽,迫不及待地卷上了他绛紫色的官服。刹那间,丝织绸缎燃烧的气味弥漫开来,那是一种混合着奢华与毁灭的气息。

紧接着,令人作呕的焚烧皮肉的气味也逐渐散发出来,刺鼻且浓烈,无情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滚滚黑烟如汹涌的黑色潮水般冲天而起,带着无尽的悲愤与不甘,似乎想要冲破这四方的皇宫囚笼。严孤山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双腿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双手捂住脸,痛哭不止。

他的哭声在这寂静的神坛周围回荡,充满了绝望与悔恨。每一声抽泣都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肩膀不停地颤抖着,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涌出,滴落在翻滚热浪的地面上。

李源在他身后静静地站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他看着严孤山哭得撕心裂肺,身体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他的内心犹如被千万根针扎着,难过的程度丝毫不比太子少。

从郑长忆十七岁初来京城,他就开始照顾他。相识九年,他见证了郑长忆在这个皇宫中所遭受的一切折磨。

直到这半年,郑长忆跟了眼前这个跪地痛哭的男人,脸上才开始有了些许笑颜。

李源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过去,想起郑长忆跟自己欢天喜地跟自己分享他被人爱着的模样。

如今,这一切都如同梦幻泡影般破碎了。

他那么努力地想要挣脱命运的枷锁,却终究没能逃出这个如地狱般的囚笼。

火焰越烧越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在为郑长忆奏响最后的悲歌。

黑烟滚滚升腾,将天空都染成了一片灰暗。

严孤山的哭声在火焰的呼啸声中显得愈发凄惨,李源的心也随着那火焰的跳动而愈发疼痛。周围的宫人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整个神坛都被一种沉重的悲伤所笼罩。

——————

李源的脚步略显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的心尖上,跟着太子缓缓走出宫门。那高大的宫门在夕阳的映照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像是要将他们吞噬。宫门外,那辆马车静静地停靠在一旁,车身的雕花在余晖中闪烁着微光,熟悉的模样却在此时透着无尽的哀伤。

金环如同往昔等待主人归来一般,静静地站在马车旁。春日的夕阳浓烈得如同鲜血,将整个世界都染得红彤彤的,刺目的光芒让人心头愈发沉重。

太子迈着艰难的步伐走向金环,他的双腿仿佛被灌了铅,每一步都充满了挣扎。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将郑长忆的死讯说出口,可那悲痛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的喉咙堵塞,让他哑然无声。

他的双眼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满脸的悲痛和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

李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无波,可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李源微微上前一步,他的表情平静得如同冰冷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戴着一张面具。

可那面具之下,是翻江倒海般的悲痛。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汇报自己经手过的千百桩公事一样:“郑寺卿在宫宴中言行有失,已被处死,尸首已在宫中处置。”

金环从郑长忆踏入宫门那刻起,便在宫外苦苦等待,四个时辰的煎熬,让他的面容略显疲惫。不知是哪位好心或是多嘴的侍郎、将军提前告知了他消息,他的脸上此刻却平静得让人诧异。

只是那快速眨动的眼睛,透露出他内心极力压抑的悲痛。

他微微低头,轻声说道:“多谢李大人。” 随后,他缓缓抬起眼眸看向太子,那目光中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

他的嘴唇轻轻开合,仿佛背诵着一段早已准备好的台词:“殿下不要难过,我家公子让我转达,自己身患绝症,本就命不久矣,殿下莫要自责。”

太子听到这话,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他满眼含泪地看着金环,心中的愧疚和自责如野草般疯狂生长。他想起与郑长忆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温柔的陪伴、深情的凝望,而郑长忆却从未向他透露过身患绝症之事。郑长忆到死都还在为他着想,可自己却似乎什么都没能为他做。

郑长忆到死都在让自己不要道歉,不要自责,可殊不知……

李源看着太子要在宫门前失态,语气生硬地开口:“时候不早了,殿下上车吧。” 说着,他招手叫来东宫的马车。

马车缓缓驶来,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宫门外显得格外清晰。太子失魂落魄地走上马车,脚步虚浮,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李源紧跟其后,在踏上马车的瞬间,他转身看向金环,轻声说道:“金环,你也过来吧。”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和不忍。金环微微一愣,随后默默地点了点头,跟在李源身后上了马车。马车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三人各怀心事,沉浸在悲痛之中。

夕阳渐渐西沉,黑暗笼罩大地,马车缓缓驶离宫门,只留下一路的寂静和哀伤。

在马车中,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天空。太子的抽泣声似有若无地在车厢内回荡,每一声都揪着人心。金环依旧低垂着头,双手把衣角攥得更紧了,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极力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

严孤山坐在一旁,满心都是愧疚与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郑长忆的死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他深知自己难辞其咎。而眼前的李源和金环,对郑长忆的爱护绝不比自己少,这让他更加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罪人。

李源毕竟年长,经历过诸多风雨,此时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看向金环,轻声问道:“郑长忆有没有安排过死后宅邸、仆从、财产的处理?宫里的查封很快就会下来,要不要先回郑府……”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马车里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金环缓缓摇摇头,依旧低垂着眼眸,声音有些沙哑地说:“不必了,郑府早就没人了。”

李源一愣,有些诧异:“宫里的人来的这么快?”

金环抬起头,目光先看向太子,那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随后又转向李源,缓缓说道:“李大人不知道吗?我家公子两个月前被带回京城软禁府中,府中除了我与银铃,其他所有仆从发卖……”

太子听到这话,满脸震惊,下意识地喃喃道:“可他给我的信中说一切安好……”

“安好?” 金环的眼中瞬间噙满泪水,直直地看着太子,“他早就被关疯了,你知道吗?他以为府里的下人都还在,他听说你凯旋而归,赤足散发地跑出去看,你知道吗?” 金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话语里满是对自家公子的心疼与不平。

太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他的心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痛得无法呼吸。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在的日子里,郑长忆遭受了如此多的折磨。

李源也是满脸的震惊与悲痛,他望着金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金环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在他那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划出一道道泪痕。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每一次抽泣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滴滴泪水。砸落在他那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指关节和紧攥着的衣角上,洇湿了一小片布料。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公子生前原本安排我们把银票四成送回青州,在东海买的田产铺子分给府中的旧仆。如今郑府只有我与银铃两个人了,也用不了这许多……”

金环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在透过马车的壁板看向遥远的过去。

这条路他跟着公子走了很多年,光是听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就知道,快要到家了。

他继续说道:“公子在府中的时候,常常说起殿下和李大人。他说殿下是这世间难得的知心人,说李大人如兄长般体贴照顾。只是今生今世,剖白心事太迟了,很多恩情还不完了……”

“另外六成银票和东海地契今晚整理好后会全数送至东宫,请殿下和大人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