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的西南,濒江有个洋货行,当地人称十三行。是日,穆彰阿偕护卫二人,欲诣见英商颠地。小巷中,穆彰阿驻足在一扇小门前,他命护卫把守,跟着轻叩几下,开门的是一个蓝眼碧发的洋人,随后把穆彰阿请进了屋子,又向外环视了一圈,即刻将门锁上。
小屋之内,颠地此时翘着脚,侧倚在木凳上,怀中搂着一名西洋女子,见穆彰阿进了屋,颠地摆了摆手,女子瞥了穆彰阿一眼,便退到后面去了。
穆彰阿笑道:“颠地先生好雅兴。今日叫我来不会是让我看女人的吧?”
颠地站了起来,上前握手,说道:“郭佳大人前来,我就不行跪拜了。”
穆彰阿道:“你我都是做生意的人,颠地先生无需行这些繁文缛节。”
颠地请穆彰阿上座,命人给他倒了杯红酒,说道:“听闻你们中国文明礼节繁复,我们大英帝国在你们国家行商着实不易。”
穆彰笑道:“颠地先生勿忧,旻宁昧于时势,不得臣心,早晚失之皇位。今其已有意以孝全成皇后第四子奕詝嗣统,此人自幼不学无术,恐犹未及其父。届时大英想在中国卖鸦片,又何愁之有呢?”
颠地大笑起来:“郭佳大人果然有远见,只是林则徐最近在羊城捣毁烟馆,查处烟民,让我鸦片销路受阻,大人你可知道吗?”
穆彰阿哂笑道:“林则徐这个老匹夫,不司监察御史之职,反赴羊城以禁烟为名,四处与我为难,实乃自寻死路。然颠地先生宽心,大英的鸦片多数藏匿于十三行中,华人出入维艰,谅那林则徐不敢轻举妄动。林则徐虽毁烟馆,所销鸦片不过寥寥数箱,待其返京复命,我自有良策以对。
前阵子我命县衙开了几个地下烟馆,林则徐实难洞察其情,颠地先生大可安心,你的鸦片自有销路。”?
“哈哈哈”颠地又给穆彰阿满了酒,说道:“我是来做生意的,大清国怎么样与我无关,只要我能发财,林则徐是死是活我也不在乎,听史密斯说最近有人前往码头捣乱,放走了我们不少猪仔,大人可知道此事么?”
穆彰阿道:“这些江湖鼠辈和林则徐都是一个鼻孔出气,他们公然和大英作对就是和我作对,不过羊城是我的地盘,我在西港开了几个猪仔馆,他们从我这里拿走的,我会叫他们几倍偿还。”
颠地道:“我们大英是看的起中国才和你们做生意,若是大人帮我们摆平这些蝼蚁,为我们大英在羊城做鸦片生意开路,将来女王一定亏待不了你的。”
穆彰阿给颠地鞠了一躬,说道:“不过每箱鸦片我要提高抽成。”
颠地用手指着穆彰阿说道:“没想到你这么贪心,不过我喜欢贪心的人。”
穆彰阿站了起来说道:“既然颠地先生无他事,我便不再打搅。我身为朝中重臣,不宜久留此地,免惹人注目。倘若先生有急务相商,遣人至我府邸通报即可。”
颠地问道:“听闻你们中国女人温婉贤淑,又善解人意,上次叫你给我找来几个漂亮姑娘,可是找到了么?”
穆彰阿拱手而道:“先生毋须急躁,这两日我即遣人将女人送至此处,以供先生赏乐。”
颠地拿着酒杯大笑起来。
滋圃奉张钊之命,潜踪蹑迹,尾随穆彰阿至此,见他步入小屋,便躲过门口护卫的眼线,攀援而上,至于屋脊。然十三行中的楼宇多为洋式,至少有两层,于屋顶穿穴窥探实为不便。无奈之下,滋圃只得匿身于屋侧的窗棚上,冀以窃听屋内动静。不料一时不慎,脚下一空,噗通一声,惊动门前的护卫。
“是谁?”护卫大喝道。
穆彰阿和颠地听到屋外有动静,立刻跑了出来,见有个黑衣人和护卫缠斗,颠地一脸惊恐。
滋圃见大事不妙,欲要逃跑,只是此时又有几个洋人闻声而来,他们举枪瞄向滋圃,正要射击,穆彰阿用洋文大叫道:“勿要射击,抓活的。”
两个护卫持刀向滋圃欺来,滋圃是以空手应对,甚是艰难,几招下去,只得防守躲让,忽然之间天上飞下来一名女子,正是杨福蓉。
她以软鞭为武,只是轻轻一挥,拨起一旁的砖石,散落到护卫和洋兵身上,一时间凄恻声响遍小巷。
颠地在一旁捋着胡须,淫笑道:“这个女人够火辣,大人把她擒来给我可好?”
穆彰阿抽剑于鞘,矫捷一跃,翩然若燕,落于前方。未料此人武艺超凡脱俗,剑术精湛之余,足下功夫亦是绝伦无比。
杨氏见状,挥鞭施展绝技“金蛇狂舞”,鞭影如灵蛇游动,疾速缠向穆彰阿的双脚。穆彰阿身形灵动,于空中翻腾两周,他剑法凌厉无匹,轻轻一挑,竟将软鞭一斩为二。霎那之间,穆彰阿挥剑如电,疾刺而出。
滋圃见状大惊,即刻挺身毅然护于杨氏之前,只闻一声惨叫,滋圃被剑锋扎入胸膛,顿时鲜血四溅,染红一片。
杨氏揽着滋圃的肩膀,大叫道:“关哥,关哥。”
穆彰阿道:“把这个女人抬到屋里去。”
话音刚落,有五个洋人走上前来,他们满面淫相,伸手抓向杨氏。恰在此时,忽有人在远方掷出雷弹数枚,落于杨氏四周,霎时间电光火影交织,众人皆掩目惊呼。须臾,待烟散雾消,滋圃与杨氏已无踪迹。?
颠地大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
穆彰阿上前给颠地抱拳,说道:“先生莫慌,怕是些江湖小卒,我即刻派人追查这些人的下落,定将他们一网打尽。”
颠地挥手示意,洋兵遂整队而退。继而他伸手指向穆彰阿的鼻子,厉声道:“你快点将此事摆平,否则别怪我大英帝国不客气!”说着他转身步入屋中,其态嚣张,尽显无疑??。
两名护卫围上前来轻道:“大人...”
滋圃把手背到身后,双眉紧蹙,一言不发。
颠地进了屋子,这时有几个高大的洋人从后面走了出来,他们全身肌肉,穿着两条吊带紧身衣,为首的身高有七尺有余,人称大力王乔治,他们都是颠地得力的打手。
颠地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眉宇间忧色凝重,他担忧道:“这个穆彰阿怕是靠不住,明日我去找三合会的人。还有...给义律发电报,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他,叫他尽快从香港赶过来。”
乔治没有说话,转身而去。
关滋圃与杨氏立刻返回虎门寨。投掷雷弹的人正是张钊。张钊见关杨二人潜入十三行,害怕他们出事,遂悄然随在后面。幸得如此,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滋圃以手掩伤,血浸上身,沿着衣角滴滴落下。张钊见状,急封其两处要穴,又将他的衣服脱下,洒金疮药在伤口之上,再细心包扎。
滋圃忍痛道:“有劳教主挂心,今日身有不便,未能拜谢,还望……”说着他深咳数声。
张钊道:“滋圃兄,你既是我教中人,我理应救你,何须拜谢呢?但请安心歇息便是。”
张钊安顿滋圃入睡,复转身对杨氏说道:“今日是我疏忽,我未知穆彰阿竟与洋人私会在十三行内,那里凶险异常,你们日后切勿再往那里去了。”
杨氏抱拳鞠躬,答:“启禀教主,穆彰阿与洋人勾结,实乃大恶。然此人武艺高强,又有大内高手护其左右,今日未能将其擒获,有负教主厚望,还望教主恕罪。”
张钊道:“你们何罪之有?穆彰阿乃在朝大臣,林则徐都奈他不何,你们又岂能轻易抓他?我们行事不可鲁莽,需以智取。然而今日一闹,恐已惊动那帮人,其必将加强戒备,我们要想再监视穆彰阿怕是不易了。”
“那...那怎么办?”杨氏焦急着问道。
张钊怕杨氏自责,就微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你们这几日就在寨中休息吧,打探之事就莫要再想。”
张钊在外面寻了一名郎中为滋圃疗伤。
又过五日,张钊提着一个小锅步入滋圃的卧室。此时滋圃已能离榻徐行。见教主到来,他欲跪拜行礼。张钊急忙挽他起来,道:“滋圃兄,你伤未愈,何以行此大礼呢?既然我是教主,那教内无尊卑之分,你和杨夫人无需守这旧礼。”
滋圃鞠躬谢道:“多谢教主厚爱,属下恐难以承受。”
恰逢杨氏从外面走了进来,张钊笑道:“杨夫人来得正好,何不一起品尝一下我做的鲜汤?”说着他打开锅盖,于桌上摆了三个小碗,又将锅中的鱼汤倒在其中。
滋圃疑问:“教主,这可是你自己做的?”
张钊笑答:“我见滋圃兄康复甚速,遂亲下庖厨,烹鱼汤用来滋补,每日一碗,过几日你定会痊愈了。”
张钊端起碗来,将自己那份一饮而尽。
杨氏赞道:“未料教主不但武艺超群,烹制技术亦如此精湛,若有女子嫁给教主,定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张钊笑而谦道:“杨夫人过奖,我的厨艺不过尔尔,恐前世是个未出师的厨子,或学艺不精,为师父所逐。至于武艺,更是平平无奇,否则那日于十三行,我又岂会以雷弹救你们,而不敢与那些护卫交手呢?若是有女子嫁给我,怕是后半生要吃苦了。”?
杨氏掩口而笑,说道:“教主是个英勇俊生,若非我早年遇到我夫君,今日恐已心许于你。”
张钊大笑起来:“夫人说笑,我们相处虽短,然我见杨夫人明辨是非,选择滋圃兄必因其有过人之处,而我又岂能与之相较呢?”
杨氏面泛红晕,二人相谈甚欢。唯滋圃低头不语,良久之后而道:“夫人,我有些话想与教主说,你可否暂避?”
杨氏一向对滋圃信任有加,滋圃说这话,必是有要事相商,故不敢多问,只是向张钊微鞠一躬,遂出房去。
张钊道:“滋圃兄,夫人真性情之人,你娶她为妻实乃有福。”
滋圃拱手道:“教主,我世祖虽有教诲训言,但所遗书籍皆未言明教主名讳。今日斗胆,非为僭越尊卑,实乃心中存疑,欲求教主垂怜,赐予明示,不知教主可否慷慨相告?”
张钊道:“这有何不可?我姓张,单名钊字。不知滋圃兄今日为何问这问题?”
滋圃不言,只是不停看着张钊。
张钊见滋圃面色有变,以为他动了伤口,问道:“滋圃兄,你可还好?”
滋圃微笑道:“教主,我无事。”
张钊又道:“待滋圃兄康复,可否帮我一个忙?”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块银锭。
滋圃接过后问道:“这是...?”
张钊道:“那日我被困县衙,全仗林则徐相助方得脱身。然而我无力回报,反取了他家的银元。那日我乘车至此,本想用这钱付车费,没想到车夫说此钱是假。我思来想去,恐此银锭年代久远,故已朽坏,不能用了。既然我没用这银锭,还望滋圃兄代我退还林家。”
滋圃问:“林则徐?可是那个禁烟的钦差大臣?”
张钊点头说是。
滋圃道:“我听闻林则徐不畏强权,是个义士。而教主男儿气概,亦是不凡。你们二人同气相求,教主何故不亲往退还,而委之他人呢?”
张钊叹息一声道:“林则徐不喜欢我,我去多有不便。此次前往林家,你带着那三名女子同往,求林则徐收留。见林则徐时,你须毕恭毕敬,说话温和,千万别冒犯了他。”
滋圃抱拳应道,只是他在紧握银锭的时候,似乎窥见其下有字,遂而翻转查看,见底面印着“关中堂”三个字,心中一颤。
他心中默念此名,张钊见他心神不宁,问道:“今日滋圃兄似有心事,何不给我说说?”
滋圃问道:“教主,林则徐究竟是何许人也?”
张钊笑道:“滋圃兄方才还说林则徐是个不畏强权的侠士,怎么这会儿反倒问起我来了?”
滋圃口唇轻启,似有痰嗽之音,又若低吟浅酌,张钊见状,便宽言慰道:“你不用害怕,林则徐乃一介文豪,其千金林普晴更是知书达理之人。我只是害怕‘观北门’名声不好,你不请自去,恐吓到他们。故你切勿携带兵刃,以免徒增困扰。倘若林则徐因我而将你逐出门外,你需宽宏大量,切勿与之计较,免伤和气。”
“还...还有”张钊稍顿了一下,说道:“若是林家大小姐问起我来,千万别告诉她我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