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七年二月初十早上,河槽沿东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讷尔布大人的新夫人刚刚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有些好事的早已经三三两两地聚在讷尔布家的大门外说起八卦来了。
有羡慕讷尔布的,“讷尔布大人可真是艳福不浅啊,都这个年纪了,还有年轻女人给他生孩子。”
有瞧不上郎佳氏的,“讷尔布大人再怎么说也是佐领,是有差事在身上的,女人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也不想想这郎佳氏嫁给讷尔布大人的时候都多大年纪了,能嫁给讷尔布大人,那是她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啊。”
有瞧不上在场的所有人的,“瞧瞧你们这没见识的样子,男人啊,只要有权有钱,永远都有女人往上贴,皇上都六十多了吧,三年前还纳了好几个秀女进后宫,就前几天,宫里头才刚诞生了一位小皇子呢。而且,我还听说今年的选秀,有好几家都是冲着皇上的后宫去的呢。”
越说到后面,这一位的声音便越低。
说说讷尔布大人的闲话无所谓,但是说到皇家,尤其是在背后议论皇帝,那可真不行,于是有人赶忙打圆场,“哎呀,这大好的日子,还不赶紧向讷尔布大人家讨个红鸡蛋去,也好沾沾喜气啊。”
这人的话一出口,有些儿媳妇进门好几年没开怀的、附近的小乞丐、家里常年只吃的起水煮白菜的人家,都立刻行动了起来,这讷尔布大人家的红鸡蛋,得吃。
而家里的婆子正在染红鸡蛋的讷尔布此时正一脸愁容地坐在堂屋中他惯常喜欢坐的那张椅子上发呆呢,手中的旱烟是一口接着一口地抽。
今儿这事儿,他是真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见街坊邻居和同僚了呀。
他已经五十三岁了,做郭罗玛法都已经好些年了,如今新娶的夫人竟然又给他生了个小女儿,这在别人看来是不是太老不羞了一些啊?
郎佳氏嫁给他之后,其实还怀过一胎,只是那个孩子怀到六个多月的时候,忽然就没了。那时候,郎佳氏跟疯了一样地看大夫,非要找出孩子小产的原因来,因为她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会生不下来,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害她。
大夫倒是看了许多,郎佳氏的两个手腕都快被把脉把出茧子来了,原因也是众说纷纭,可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郎佳氏气血两虚,肾气不足,需要多补补,或是因为郎佳氏孕中多思、郁怒而导致冲任不固、胎元失养。
总之,说了等于没说。
讷尔布那时候看着郎佳氏大把大把撒出去的银子和一袋接着一袋拎回家的药,真是一肚子的火,却又无处发泄。
不过好在后来京郊的一个大夫终结了他的这份折磨,那大夫说:“夫人可能有所不知,虽然《黄帝内经》有云‘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四七,筋骨坚,发长极,身体盛壮’,是以,那些大夫总以为只要母肥,便能子壮。
其实,他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孩子乃是父精母血孕育而成的,哪能只看孩子的母亲而不看孩子的父亲呢,如今您家老爷年岁大了,便肾气不足,您便是能坐胎,这胎也是不稳的。
老朽行医多年,倒也偶然遇见过父母虽然年岁大了,但还能生下孩子来的,只是这孩子的身体往往也都不大好,是因其在胎里便落下了不足之症。”
无论是讷尔亲还是郎佳氏都觉得这大夫的话对极了,只是,郎佳氏终究是觉得不甘心的。虽然,讷尔布前头的那个留讷尔布留下来六女一子,她又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即便她没有亲生的孩子,将来年岁大了,讷亲夫妻也得像亲生母亲一样孝敬她,但,不是从自己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终究是隔了一层的。
但自己的丈夫已经是个老人了,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于是,郎佳氏进门的这几年,总是一时不甘,一时又认命,总以为自己在子嗣上已经无望了,不成想,去年春天的时候,她竟然又怀上了。
因着有上一个的前车之鉴,讷尔布总以为这个孩子也是生不下来的,结果,靠郎佳氏的千小心万小心,竟然给她保到了足月,生了下来。
方才接生姥姥抱着给他看的时候,那孩子虽然个头小一些,却不像有不足之症的样子。
讷尔布估摸着时间,产房内应该已经收拾干净了,他叹了口气,揉了揉脸,抬腿便进了他和郎佳氏的卧房,毕竟,郎佳氏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不是吗?
讷尔布还在斟酌着如何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郎佳氏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道:“大人,我给咱们生了一个女儿,咱们有女儿了。”
虽然,对于讷尔布来说,不但女儿不稀奇,便是当爹这事儿也不稀奇,但这毕竟是郎佳氏的第一个孩子,所以,讷尔布柔声道:“你生产辛苦了,先好好休息,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一声,我让讷亲家的去给你整治。”
郎佳氏心中一阵暖流涌过,心道,这男人和女人过日子,果然还是需要一个孩子的,如今有了孩子,连平日里总是硬邦邦的讷尔布都温柔起来了。
她温柔地笑笑,“大人,我现在不想吃什么,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想和大人商量。”
“你说。”讷尔布拉了一张凳子,在郎佳氏的床前坐下。
郎佳氏没有说话,而是忽然噗嗤一声笑开了,好一会,她才道,“之前怀胎的时候,都说我怀的是男孩儿,我预备的也是男孩儿的名字,如今生下来却是一个女孩儿……”
讷尔布以为郎佳氏这是不满意了,正想出言安慰,却听郎佳氏又道:“所以,方才我又想了几个名字,大人帮我挑选一个可好?”
“嗯。”
“尕璐玳、爱兰珠?、乌林珠?、塔娜,你看哪一个好一些呢?”郎佳氏满怀期待地看着讷尔布,脸上是不符合她年龄的娇羞。
讷尔布一听这几个名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又是凤凰又是黄金之女又是宝珠的,实在有些像那些去庙里上香时,又想求家宅平安又想求丈夫平步青云又想求子孙孝顺的老太太,贪多贪足,恨不得菩萨是他们家的家仆似的。
讷尔布看着庭院中的一株山樱花,没有说话。
这山樱花原是这房子的前一任主人留下的,因种在庭院的一角,并不影响什么,讷尔布一家搬进来之后,便也不曾动它,它呢,也兢兢业业地在每天的春天开出密集而繁盛的粉色小花来,花朵虽然娇小,却因花朵的数量繁多,竟也能将春日的庭院染出一片粉色来。
“大人……”郎佳氏见讷尔布不说话,便有些着急,她想的这些名字可都是好名字,生了孩子,谁不想孩子能有个好一些的将来,虽说贱名好养活,但她实在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叫什么野猪皮、山鸠、狗獾这样的名字,难听死了。【你们猜“獾”是哪位大佬呢?】
讷尔布终于回神,又看了一眼那株已经盛开了许多粉红色小花的山樱花,“这孩子就叫青樱吧。”
还有半句,讷尔布不曾说出来。
这世上的山樱花都是粉色的,哪里有什么青色的山樱花呢,不过是不合时宜罢了。
就如同这孩子来得不合时宜一般。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根据各位读者老爷的要求,会出几个番外,爱你们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