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兰塔之上。
在老国王泰拉·索尔陷入精神昏迷状态之后,在实际上掌控着国家大权的宰相法洛斯平静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金发少年。
金发少年如同睡着了一样,坐在椅子上,垂着头,身边泛着淡淡的琥珀色光芒。
“检查完毕,诺伦殿下的限制器功能完好,没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而摆弄着那个金发少年的炼金术士抬起头,如此说道,“应该不存在被其他人用奥术魔法侵染过的可能性。”
“嗯,你下去吧。”
可他在转身的瞬间,就撞上了一个矮矮的身影。
那是个披着白袍的女孩,她站在阴影之中,只不过,原本和阴影完美融于一体的盖娅现在如大理石上的浮雕一样,凸显在了外侧。
之后只是一个瞬间,炼金术士就没有了任何意识。
他的身体瘫软下来,如死掉了一样躺在了地上。
黑暗之中,另一群人围了过来,那一群里什么都有,半兽人,精灵,人类,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眼睛都沾染着晶莹的蓝色光芒,神情木然,遵循着法洛斯敲击手杖的声音,将椅子上的金发少年和躺在地上的炼金术士一起抬了下去,之后同样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圣教那边的事情做好了吗?”
“很抱歉,法洛斯大人,红衣主教们,依然不肯认可我。”
盖娅低下头,在那个老人面前单膝跪下,如此说道。
这段时间,盖娅在上课,以及任务之外的时间,都在参与各种各样的聚会,因为她现在的身份并不只是血之骑士,更是老国王指定的圣修女,是要接管圣教最高控制权的人。
然而,分裂成十几块的圣教依然对她不感兴趣,盖娅的圣修女身份,更能吸引各方的贵族,而不是圣教徒。
“比我想象的还要顽固,那些人到底相信着什么呢?明明,自己除了那顶可笑的帽子之外,什么都没有,难道,还对那个勇者怀有某种期待吗?”法洛斯叹了口气,“可是,那些人必须要团结起来,这样,才能从内部瓦解南方贵族。”
“非常抱歉。”
盖娅只能这样说道。
“不是你的错,本来也不指望能用语言让他们屈服。”法洛斯摇摇头,“现在,几乎各地的圣教代表都在嘉兰王都,而舞台已经有人为我们搭好了,之后,就要用你的表演,折服他们所有人了。”
“明白,下一次,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既然那些人相信命运,神迹和拯救,那就让他们看看好了,什么才是所谓的‘命运’。”法洛斯扬起头,看向了今夜的蓝月,忽然如此说道,“看看今天的天空,盖娅,像是什么?”
“......大海。”
沉思许久,盖娅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盖娅是个渔民的女儿,在生活的二叠镇被血术士袭击之前,她一直生活在海边,如此深邃漆黑的天空,令她想起了夜晚的大海,只不过,大海之中的月亮是虚影,而他们头顶之上的月亮,是真正的月亮。
“是啊,大海。”法洛斯叹了口气,“很少有人知道,索尔王国能够变成这个样子,实际上是依靠大海。当年,月之帝国的一支分支就是乘坐船只,才逃出了魔人的控制区,抵达了极北之地。之后也是依靠水路,才能够一路辗转向内,最终勉强找到了一块生存之地,至此才开始了王国的历史。”
“明白,这些我有在课堂上听过。”
盖娅想起了莱德曾经在课堂上讲过的这些内容,那个少年明明只比他大两岁,可是却能站在讲台之上,以条理清晰的逻辑向他们展示了这几千年来,世界上发生的所有大事。
而但凡是涉及到权杖公爵,以及大海的内容,盖娅都会听得格外认真,因为这些,重新勾引起了她对过去的回忆。
渔民的命运是寄托在大海之上的,如果今天大海风平浪静,他们就可以拿到更多的渔获,如果今日的大海波涛汹涌,其中的魔物凶暴起来,那么就会船毁人亡。
大海就像是存在于所有人之前的神明,有着令人生畏的力量,没有力量的人们只能拜倒在它的脚下,用在它指尖流出的残渣,苟以生存。
现在的盖娅已经不再是那个小镇上的女孩了,但她依然感觉得到,有一股如同大海一样,令人无法抗衡的力量端坐于自己的头顶之上,恰如那一轮蓝月,而盖娅给它的名字,就是“命运”。
“看来有在好好学习,对了,你在大学里的生活怎么样?”
“我很开心。”盖娅恭恭敬敬地说道,“感谢您让我有了这次机会。”
“有没有交到朋友?”
“很遗憾,因为学习任务有些繁重,我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有点可惜,在大学时见到的人,或许能够伴随你的一生,也许是作为朋友,也许是作为敌人。”
“我会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尝试在大学内交到朋友的。”
“这不是任务,不过是一点建议而已。那么,观察的怎么样?”
“据我观察,奥尔杜隆校长在国立魔法大学之中并没有派系。”盖娅如此说道,“而且,大家都很讨厌他,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教育家。”
“可是教导主任和他的关系有所缓和啊。”
“那似乎是因为他的学生。”
“莱德吗?”法洛斯的脑海中想起了那个人的样子,但与此同时,脑海之中还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样子,“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学生不如莱德,就觉得自己败给了奥尔杜隆校长吧,教导主任也是一个单纯的人。”
“罗德副团长是吗?”
盖娅低声说道。
她对那个人的感情很复杂,她第一次见到罗德的时候,那个人正在把全镇的尸体叠在一起,用火焰燃烧,宛若披着血色火光的恶魔。可是,又是罗德把自己带回了嘉兰王都,交给了宰相法洛斯。
“罗德......”想起那个已经死得荡然无存的年轻人,法洛斯也是有些遗憾,“对啊,教导主任的学生是罗德,在奥尔杜隆之后,他会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可惜,谁让他惹上了艾娜殿下呢,艾娜殿下......可是一直被陛下紧紧关注着的。”
“不过,你会因此和艾娜殿下有什么隔阂吗?”
盖娅摇了摇头,黑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死寂,“我不会有那种想法,因为那是他的命运。”
盖娅从小接受的教育是这个样子的,她相信着命运,因为只有命运这样伟大而神秘的词汇,才能解释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
谁都不会想到,当年一个海滨小镇上,某个渔民的女儿,会在十年之后,变为今天的样子呢?
所以,她对别人身上的各种突发事件看的也很开,不过是不好的命运而已,没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
“命运啊......”法洛斯无声一笑,但他在意的点和盖娅在意的不一样,“或许真的是这样。不管是多么周密的计划,不管是多么万无一失的设计,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因素而出现纰漏。就像是混入铁道上的小石子,也许只是一两颗,就能让整辆魔法列车失去控制。”
说完这些,法洛斯略一沉默,叫了盖娅的名字,“盖娅。”
“法洛斯大人。”
“准备好了吗?”
“一切准备就绪。”盖娅如此说道。
“之后,我们会向世界宣告你的存在,然后,就会是一场迅速的战争,和一场左右未来的战争,毕竟,在解决完权杖公爵后,就该轮到奥尔卡纳王国了......”宰相法洛斯眼神闪动,“但是,那些人和另一群很危险的家伙有联系,你会因此害怕吗?”
害怕?
盖娅在那个瞬间有点迷茫。
“我......不知道。”
“哦?”
“因为在遵循着我的命运,得到了这一切之后,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没有完成的心愿,我其实,一直都想要再次见到故乡的大海。”
“二叠镇的大海?可是二叠镇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这些年来都在重建之中,而且海的话,世界上的大海其实都是连成一片的风暴洋,各处都没有区别。”
“不,是曾经养活了二叠镇上大家的大海,那片海在最开始的时候,让我们所有人依靠它生活,而在最后,又把大家的身体纳入了其中,我一直,想要回去。”盖娅思考了片刻,“法洛斯大人,我感觉,自己正在变得不像是自己。”
“这就是成长吧?在这条道路上,每个人都会和自己出发时的样子相去甚远。”
“可是有人和我说过,退下去的海水终有一日会再次涌上来,我突然就又......更加的想要回到那里了。”
“是莱德告诉你的吧?”法洛斯摇摇头,“那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给人一种又看得开又看不开的感觉,真不知道到底是天生那样的性格,还是在奥尔杜隆校长的教育之下,才变成的这个样子。”
“可是,盖娅,不用等到一切结束,等到嘉兰王都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就会向着南方的大海进发,向着权杖公爵进发。”法洛斯给出了这样的许可,“而且,等到飞空艇的量产化完成之后,你可以随便在二叠镇的遗址和嘉兰王都之间往返。”
“感谢您,法洛斯大人。”
“现在还害怕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现在没有了,法洛斯大人。”
“真是坚强的孩子。”法洛斯缓缓地说道,“可是,我有害怕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法洛斯不像是一个王国一人之下的权力者,倒像是个畏惧着明日到来的孩子。
盖娅静静听着。
“身体越来越虚弱,意志越来越虚弱,生命越来越虚弱。”法洛斯的声音之中有些漠然,“这就是我的命运。”
“盖娅。”
“我在,法洛斯大人。”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伤心吗?”
如此少年感的话语从法洛斯的嘴中冒出,未免有些违和感,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一个高高在上的权力者,居然会在意这种事情。
“我会,法洛斯大人。”盖娅毫不犹豫地说道,“您对我而言,就像是父亲那样。”
“那还真是......有些讽刺。”
他缓缓转过身来,手中的权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那一根银色的手杖,法洛斯就这样看着盖娅,“可是,我看你似乎还有别的问题。”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盖娅沉默了一下,还是将问题完整地问了出来,“您的病未必不能治好,只要——”
“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那个人是在绝望的处境之中唯一对我伸出手的人吧。”法洛斯轻声说道,“他给予了我新生,而我在燃尽之前,也会同样会守护着他。”
“而且,这也不是疾病,这不过是我出生以来就背负的命运而已。”
望着那瘦弱老人的背影,盖娅突然就感受到了一股磅礴的力量,一股死死压在他身上的力量。
她沉默不语。
“但至少,有人会在我之后支撑起这个烂摊子,在他......归来之前。”
像是算好了时间一样,法洛斯将目光投向大门,敲门声也是在这个时候响起。
“法洛斯大人。”
听到这段时间十分熟悉的声音,盖娅缓缓起身,向一边靠去,将自己的身体再次融入到了阴影之中。
而法洛斯调整好了情绪,让声音恢复到了往日的样子。
“进来吧。”
得到了这样的许可,那个黑衣黑发黑瞳,简直要和阴影融为一体的少年走了进来。那简直是完美管事的化身,容貌清秀,一举一动都有很强的亲和力,长的样子就像是为了要让别人相信他一样,更别提在他的身边还有一股若隐若无的力量,让人在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个好人。
的确,这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而且他还是血族的孩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和自己一模一样。
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少年在进入房间之前的影子,是银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