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舒崖不知为何,今日总觉得背后发凉。
他坐在六扇门内,面对桌上厚厚文书,反复提笔又放下,竟然写不出一个字。
的确,金陵的现状值得他慎重行事——裴长卿已经带着一身系统buff从容降临了金陵,同时发出“我要看乐子”的宣言。
在顾舒崖的语境里,裴长卿的“看乐子”就等同于“诸位向我看齐,我宣布个事,我要创死所有人,闹个大的”。
此前顾舒崖并没有线下与裴长卿见过面。但五号的危害性,即便隔着网络、隔着屏幕都能令远在千里之外的顾舒崖一阵胆颤,那么他如今近在眼前,那可怕程度又怎么小得了?身份尊贵无比,系统保驾护航,这样的裴长卿还有什么阻挡了?
八号与四号先后在他私聊中发出警告,甚至不过是对裴长卿祸害程度区区一点侧面描写罢了。
顾舒崖再次抬起手,按压面部也难以阻止一阵一阵连绵的刺痛。
据八号所言,裴长卿一路上惹是生非,路过的狗都要被他手贱两下。更是意味深长地暗示了自己要前来找顾舒崖的麻烦。
于公,裴长卿乃是皇后唯一所出,又嫡又长,而顾舒崖不过是一介小小捕头。
于私,毕竟是网友,只是爱玩爱闹一点,总不能动手揍他(何况皇族出行,大内高手随侍,顾舒崖也揍不到)。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顾舒崖放下笔:“进来。”
梅将离打开一条门缝(但能让她钻进来的门缝也算不上缝),手里提了两个食盒,瞧见顾舒崖桌上的公文,不由畏惧又敬佩地缩了缩身子。
她将食盒摆在桌上,与旁边公文一对比,越发叫她良心作痛。梅将离心酸道:“你都生病了,为何还是这么拼命?虽说是我叫你来的……可我,是真后悔了啊!”
顾舒崖表情略有不自然,咳嗽道:“无妨,身在其职谋其事,我虽是凉州总捕,但行事从来不拘于一州……”
梅将离含泪道:“我说了我会出钱请最好的大夫,你怎么就不愿意呢?”
顾舒崖:“……因为我病得不重。只是咳嗽。这些公务关系重大,总不能就这么放着。”
梅将离神情更加哀伤。顾舒崖又心虚地咳嗽了一声。
其实他根本没病。
惹不起,总躲得起。为了避免被裴长卿找上,顾舒崖提前与梅将离谈好,说自己水土不服,得了风寒,关在屋中,不与外人接触,免得传染了他人。
梅将离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不通病理。但如果真请大夫来,顾舒崖的病就露馅了。
当然公务照做不误。只是六扇门其余人等顾舒崖都隐而不见,来金陵这些天一直闷在房间中,饭食与公文都是梅将离给他送。
扬州六扇门积压的事务实在太多,顾舒崖熬夜加班数天,头发掉了一大把,又得担心裴长卿搞事。总觉得比在凉州的时候还要累。
梅将离看他脸色发白,眼底乌青,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舒崖,我能遇见你这等好友,实在是三生有幸,你帮我这么多,我都不知怎么感激为好。我听江湖传言你为人冷血、不通人情,我一定想办法澄清这些谣言……”
“不,不用。”顾舒崖捏捏额角,“若叫外人知道你我是好友,免不了结党营私的猜疑。……比起那个,你不如多帮我分担一些……不,你就不用了,我是说,找其他人帮我分担——你不是还往其他地方寄了信?比如京城那位,你与她关系一向不错。”
梅将离小声道:“京城那边,姑母会发现。”
“那宋云深呢?”
“……”梅将离也咳嗽一声。“信……忘了送。”
“忘了送?”
梅将离仰头望着横梁,专注得仿佛上面蹲了个人:“字太丑了,实在无颜送出去。”
顾舒崖:……
他叹了口气。梅将离道:“宋捕头喜欢凑热闹,侠英会,他应该会来……”
“不。”顾舒崖摆摆手,“听说他这段时间不知在忙什么案子,一连忙了数月。就算你送了信,只怕也会回绝。”
梅将离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那没关系,我也可以帮你!我每日的工作不多,刚好有时间来帮你。”
她弯下腰,神情专注,眉目英秀,双目发亮,直接去演话本里的女神捕都不用化妆。顾舒崖想起“绣花枕头”的评价,忍住叹气的冲动。
“无妨,我只是随口一说。这些公务也不剩多少,近几日就能办完。”顾舒崖再度提起笔,“多谢你给我送饭。你不是还得去当值?”
梅将离恍然:“啊,是!”
顾舒崖来了后,她被其职业精神打动,跟着也多加班几个小时。虽说工作效率仍旧连顾舒崖的尾气也望不到,但至少能把当日要做的工作做完了。如今顾舒崖处理的这些,都是几年堆积下来的旧事。
梅将离抬脚离开前,又回头道:“对了,今日有人来六扇门找你。说是你的朋友,你叫来的……”
顾舒崖手腕一抖,笔尖顺着纸张重重划了一笔。他没顾及这些,问道:“说我生病的事了吗?不,男的女的?几个人?带了什么东西?”
梅将离奇怪道:“一个华山的女侠。现在就在那等着呢,我劝了也不走。”
顾舒崖搁下笔,迅速打开论坛。
公共频道,一片祥和,私聊界面,无声无息。
他更加汗流浃背了。
楚怀寒找他有什么事不能在论坛上说?有什么是必须现实见面的?
难不成就连她,都和五号狼狈为奸了?
裴长卿能说服楚怀寒一起胡闹,也就能说服八号,也就能说服小九(相比之下他根本没有难度),甚至可以说服六号。
裴长卿已经足够麻烦,倘若加上楚怀寒,那就是地狱级别的难度。如果以上人物裴长卿全部说服,那么顾舒崖也只是无力抵抗,任人拿捏罢了。
顾舒崖手指微微颤抖,默默站起身。梅将离疑惑道:“你不去见她吗?按理说你在六扇门的事没多少人知道,我以为她真是你叫来的朋友……要不然,我帮你强行回绝了?”
“我去见她。”顾舒崖虚弱地说,“我和她单独有重要的事要谈。麻烦你了。”
实力差距如此之悬殊,顾舒崖岂有路可逃?
事已至此,但愿他们不要闹得太大。
顾舒崖还不想社会性死亡。
梅将离看着他一步步往外挪去,背影带着仿佛一去不回的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