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荒唐！\"
瞧新建伯王承勋那四处躲闪的眼神，朱由校又重新激动起来，其愤怒的咆哮声甚至穿透了官厅，飘至前院诸多官员的耳中，令诸多心中本就惶然的官员面面相觑，呼吸急促。
\"陛下息怒，漕军积弊两百余年，新建伯或许也是有苦难言。\"就在官厅中的气氛愈发紧张的时候，漕运总督李养正略作犹豫之后，反倒是有些出人意料的重新出列，替新建伯王承勋说了一句好话。
经过他这些时日的了解，他愈发清楚漕运存在的诸多积弊，着实不是短时间内能够造成的；尤其是那形同虚设的漕军，更是被父死子继的将校们牢牢把持，不容外人染指。
其中最好的例子，便是那总督漕运十余年之久的东林大佬李三才。
那李三才虽是利用职务之便，与朝中高官，士绅勋贵，乃至于各地的宗室藩王们都构建了利益输送的关系，但依旧未能插手漕军事务。
管中窥豹，漕军的内部势力及团结程度，确实远远超乎众人的想象。
\"除了漕军困苦之外，运河上可还有其余弊端？\"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面色愠怒的天子暂时将此事揭过，转而继续眼神冰冷的追问道。
这一路而行，他也发现了运河上存在的诸多问题，此时正好借此考究一番眼前的\"封疆大吏\"。
\"回禀陛下，\"先是瞧了瞧身旁与自己并肩而立，如今正值壮年的新任\"提督漕江\"惠安伯张庆臻，李养正方才继续禀报道:\"军中把总将校除了欺压麾下漕军之外，还利用押送漕船之权利，于运河沿岸的诸多关隘私设税卡，以剥削过往商船。\"
\"至于军中将校征用漕船，公器私用之事，就更加屡见不鲜。\"
\"除此之外，运河淤泥堵塞严重，朝廷虽是拨付了对应的钱款，但均被这些将校们瓜分一空，中饱私囊。\"
定了定心神，漕运总督李养正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朝着案牍后的朱由校，满脸肃穆的拱手道:\"为我大明之国本考虑，臣请陛下乾纲独断，革除积弊。\"
他知晓，眼前的天子跋涉千里，自京师紫禁城驾临这淮安府，可不是来听他发牢骚的，而是要求他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
闻听此话，官厅中稍有些嘈杂的气氛重新安静下来，大明天子微微眯起眼睛，沉默不语，其身旁的少监曹化淳也是啧啧称奇。
说起来，眼前的这位漕运总督曾在南京户部任职多年，私下里常有人称其与\"东林\"出身的孙慎行，邹元标等人交情不菲。
但如今来看，这位瞧上去精神奕奕的绯袍重臣，倒是坚毅果断，气度不凡呐。
\"陛下，事关重大，不宜轻举妄动。\"
不知过了多久，官厅中有些压抑的沉默被一道语重心长的呼喝声响起，瞬间便引起了官厅中众人的注意力。
放眼望去，只见得说话之人同样身穿绯袍，同样有些风霜之色的脸颊上充斥着溢于言表的惊忧之色。
亏这李养正还曾在南京户部任职多年，这漕军牵扯的利益和事务何其重大，岂是几句豪言壮语便能够解决的？
再说了那漕运公器私用，夹带私物，在历朝历代都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困苦的漕军补贴家用。
虽说这部分收入的大头，必然会落入军中将校的囊中，但那些漕军多多少少也能够从中分润些许。
相比较之下，最好解决的，反倒是在运河沿岸上蹿下跳，欺软怕硬的盗匪和\"水耗子\"，不过这些人的背后也多有当地的官绅撑腰，否则焉能在朝廷的严令之下，依旧屡禁不绝？
\"孙爱卿，毕卿家的话你都听到了。\"
\"你打算如何？\"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朱由校便将审视的目光重新投向了眼前的漕运总督。
眼下这个气氛，有胆子擅自打破沉默，并且提出反驳意见的，自是被他亲自提拔，并且委以重任的户部尚书毕自严。
他这次\"御驾亲征\"，特意将这位绯袍重臣也给带上了。
\"回禀陛下，\"许是为了戴罪立功，也或者是为了感激李养正刚刚的\"仗义执言\"，默不作声多时的新建伯王承勋重新抬起了头，昂然道:\"臣请朝廷恢复祖制，以军中宿将坐镇漕军。\"
昔日的漕运总督李三才为了能够更好的掌控漕运，特意上书万历皇帝，将存在了两百余年的\"漕运总兵\"取缔，以确保其在运河上至高无上的地位。
此举虽是令其收获了更大的利益，但也间接导致漕军将校彻底无人掣肘的恶果。
\"准。\"
短暂的思考过后，朱由校便是沉闷点头。
漕运事关大明南北直隶数百万人的生计，将其大小事务尽数交由总督一人节制，确实有些不妥。
唯有文武互不干涉，彼此掣肘，方才为长远之道。
\"此外，陛下或可派遣可战之兵肃清运河各地盗匪，并捣毁由乱臣贼子私下设立的税卡。\"
新建伯王承勋在漕运任职多年，对于运河上的那些龌龊事自是了如指掌，即便事前毫无准备，眼下也不至于一头雾水。
\"朕已委任惠安伯担任提督漕江，日后由其派军监管，肃清不靖。\"
对于新建伯王承勋的建议，朱由校早有准备，不然也不会拼着\"打草惊蛇\"的风险，直接罢免了前任操江提督，并命惠安伯张庆臻随行至此。
\"至于漕军中的把总将校，其势力错综复杂，背后更有南京勋贵与宗室藩王们为其撑腰..\"提及此事，新建伯王承勋脸上也露出了一抹为难之色。
这便是漕军积弊的根据所在。
如今的大明朝，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家在运河上没有几门生意？
这些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早已将\"公器私用\"，并通过漕船躲避朝廷税卡抽查的方式习以为常。
天子若是想要整饬漕军，便会不可避免的直接触动这些人的利益。
\"漕运乃我大明的枢纽，岂容乱臣贼子染指作祟。\"
\"一视同仁！\"
呼！
一声有些激昂的咆哮过后，原本静谧的黑夜中也传来了秋风呼啸的声音。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