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妮和庆知所住的茶馆这天仍然是大门紧闭地。
这个冬天以来的狂风下雪让云妮从后院搬到了厨房门口洗衣服。
她今早起的非常早,准确地说是在半夜的时候就起来了。
起来后,就手抓着几把头发用头绳捆起来,摸着黑地开始洗衣服,因为想早点洗完,下午去药厂那条路上等二爷。
她在那条路上等到过四次二爷回来的马车,但一次都没等到马车停下来,她决定今下午再接着去等,要是能等到,就把马车拦住,哪怕被撞也不怕。
她太想要见到二爷了,想到哪怕浑身酸痛,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都没办法入睡,不是半夜才睡,就是半夜就醒来,她的脑子她的心都在发疯似地想他。
这个冬天她和女儿过得很苦,今年要比往年更冷,下雪的次数多,冷风吹得也更厉害。
她们把两床被子都盖上,所有的衣服都堆在床上,两个人挨紧一块睡,晚上的身体也没有一点暖和过,从头到脚只能是有点温温的。
先前买的烟煤球在一个月前就用完了,她再去买的时候,涨价了,变成八毛钱一袋,她虽觉得烦苦,但也只能买下,因为不能没有它,想多买点,怕之后还涨价,可没有多的钱多买,又后悔怎么先前不多买,扇了自己两个悔恨的耳光,想起来那个时候就没有多的钱了。
被赶回茶馆后,她们只有最开始在茶馆的衣服,在林宅买的做的衣服都被收了,女儿长了个头,所穿的衣服裤子都短了一截,手臂肚脐小脚都会露出来些,她想着去买些棉花和布给庆知裁做衣服。
但棉花和布也比去年价高了,白棉花要八毛钱一斤,黑棉花五毛,一尺棉布要两角钱,她记得去年是一角五分钱。
云妮的钱没办法给女儿做新衣服,只买了些棉花和棉布回来,只能给女儿的衣服边袖子裤腿缝长些,不会让皮肤露在外面了。
布鞋也小了,女儿的几个脚指头都戳破了鞋,她没有多的钱去买鞋样子,就用棉布给鞋子补了巴。
买了烟煤球回来开始省着用,她们没有再烧热水洗过头洗过澡,半个月才洗一次脸脚,起先她们能闻到彼此身上的臭味,后来大概是习惯了,什么味也闻不到了。
做吃的也做的更少了,既是为了省烟煤球,也是为了省钱买粮食,确切地说,是她那点钱只够买那点吃的。
她们吃不了煎面饼了,买不起面粉,只能吃高粮糠,甚至连水煮拌高粮糠也只能吃一顿,另一顿就是吃猪油开水,用一小指甲盖点的猪油化开加上水烧开了喝一碗两碗就当吃一顿了。
一块五一月的工钱只能将就过着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里还好她们没有生病,不然都没办法能活下去,当然她满手背上的冻疮是不算病的。
她的手每天都浸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洗衣服,一开始只有无名指尾骨那长着点水疱,后来一天就扩散一点,双手的手背手关节都长着有,后来疱给破了,开始溃烂肿痛,有的结着脓水,流着脓血,有的结着干裂的痂。
冻疮让她的手烂掉了,每天都又痒又痛,一边洗衣服,一边手就肿起来痒起来痛起来,但洗着洗着又会觉得好受些,手会温热些,到洗完后更难受,她就会开始没理智地继续泡在水里空洗着。
这个冬天,女儿变得非常懂事,甚至主动提出了帮她洗衣服挣钱,但她没有同意,因为每天都是要洗一麻袋的衣服,每个月都是一块五,她一个人洗,和女儿两个人洗没有区别,那就让她一个人受苦好了,一个人长冻疮好了,没必要让女儿也来受这份苦,女儿现在已经很受苦了。
她知道女儿心心念念着去上学,但回到茶馆后一次都没提过,这让她感到心疼和愧疚,她只能把女儿关在这里喂着点糠喂着点猪油水养活着,过着畜牲般的日子。
所以她怎么能忍心让女儿来跟自己摸着刺骨的冷水洗衣服呢。
云妮洗着洗着天亮了,庆知在床上蜷缩着睁开了眼,习惯了起床时娘亲不在旁边了。
庆知不愿意从温凉的被窝里探出头,因为外面更冷,在里面睁着眼缩着躺了一时辰后,才终于掀开了被子起了床。
她的头好久没洗没梳了,乱糟糟的,还又油又痒,她下床挠了好些时候的头才出去。
她知道娘亲在哪里洗衣服,径直走到厨房门口,默默地蹲在盆边上,冷风吹的她头不痒了,但开始痛,半晌后才说道,“娘,我饿了。”
云妮手搓着衣服,无力地,“饿了等等啊,等娘把这盆衣服洗完了给你弄吃的。”
“哦,好。”
“天冷,回房待着去吧。”
“哦,好。”
她淡淡地站起来回房间了,一关上门,就开始在房里手舞着空气绳“跳绳”,想让身上暖和些。
跳了没多久,庆知就没力气了,又回到床上躲在被子里蜷缩着,她在想着去年在学堂上学的事,那时候冬天,班上会每天专门安排上一堂体育课,让他们在体育室里跳绳,或者有老师教跳舞,如果外面天气好,就带着他们去操场上踢球。
她在学堂里不觉得冷,在那个院子里住着也不觉得冷,甚至晚上吃晚饭坐在炭炉旁边吃的话,还会觉得热,脸上都会发红发烫。
但今年很冷很冷,冷的庆知一天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床上缩着,这让她的眼睛变得更小更无光了,看什么都死气沉沉地,下雪天也提不起兴趣去外面看雪玩雪,反而觉得下雪天很烦,娘亲洗的衣服都没办法晒了。
她时时刻刻都在想,这个冬天怎么还没有过去呢,怎么过得那么长那么慢呢,去年才见过两次下雪冬天就过去了,今年都至少见过十次了,怎么还没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