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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华、陈嫽救下那人之后,将他安置在大相国寺的寮房,又寻了大夫给他医治,就回宫了。

二人害怕会惹祸上身,便没有告诉帝后,只是拜托主持派小沙弥对那人照顾一二,却又担心他的情况,于是每隔一段时日,就借为国祈福之名去大相国寺看望。

大夫说他是劳累过度,又营养不良,风餐露宿才以至于此,熬过风寒,再将养些时日便能痊愈。

舜华第一次去时,那人正发着高烧,全身冷得直打颤,神智不清,嘴里一直在呢喃着什么。

舜华听不清,便坐在床沿,凑近了听。岂料那登徒子又突然睁开眼,那看向舜华的眸色似朦胧怅然,紧紧拉住她的衣袖,嘴里念叨着,

“别怕……额吉……别怕……”

舜华连忙扯开他的手,心中却多了一层疑惑。

额吉是谁?

舜华纳闷地看向陈嫽,陈嫽却双眉微蹙,似有所思。

……

第二次去看望那人时,已经过去整整月余。他如今的容貌倒是恢复了血色,看起来与旁人无异,麦色的面容上是深邃的眼眸,以及高挺的鼻梁,这一切都在印证着明嫽二人的猜想。

如今,是时候坦诚相见了。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明嫽一块坐下,与病榻上的那人面对面相望,表情严肃,却隐藏不住心中的忐忑紧张。

“我……”那少年先是低头敛眉半刻,后才抬头道,“在下姓贺,家住大同,大同沦陷,故逃难而来。”

“你家里人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这……”舜华的话似是勾起了他哪一段痛苦的回忆,他闭眼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答道,“他们都死了。”

舜华听罢,一丝懊悔愧疚闪过,但按下不表,仍是问道,“那你逃难来寻谁?”

“姐夫,”他补充道,“我姐姐嫁来了京城。”

“他们住哪?我去帮你寻。”

“我……”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我不知道具体位置。”

“那你姐夫叫什么?所居何职?这你总该知道吧?”舜华捕捉到了那一丝迟疑,追问道。

少年感受到了敌意,紧紧盯着舜华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姓齐名越,是大晟的皇帝。”

“放肆!”

舜华怒而拍案,几乎要站起来,呵斥他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直呼陛下名讳!你以为我们不知你出身蛮夷?谁不准、你就是鞑靼派来刺王杀驾的探子!”

“鞑靼?”少年疑惑片刻,但转眼就大笑不止,甚至于笑出一滴眼泪来,似是为此感到可笑。

“你笑什么?”

“公主既猜到了我是蛮夷,怎么就偏认定我出身鞑靼而非瓦剌?”

舜华一惊,并不回他的话,只蹙眉反问道,“你又怎知我是公主?”

“这还不容易?”他撇过头去,不屑道,“病中听那主持称呼你的。”

舜华想起了上一次他拽自己衣袖之事,万分恼火,暗暗骂道,“登徒子!”

“你到底是谁?”陈嫽此刻还算镇定,追问道,“为何沦落至此?又来寻陛下作甚?”

无声的试探盘旋于三人之间,少年眯着眼,反问,“我能信你们吗?”

“信不信由你,”舜华挑眉,“只要我想,现在立刻就能吩咐鸿胪寺的人来抓你,到时候你是不是探子,那都由不得你了。既要坦诚相见,你就该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休想耍些小聪明!”

少年冷哼一声,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接受现实——如今他的命都握在那人手中,再加上救命之恩,自己似乎确实不该与她针锋相对。

“我姓赫连,名唤奥斯尔,父亲是瓦剌王,母亲是瓦剌王后。我异母兄奇达,勾结鞑靼乱政,借我父王之名杀了我母亲、长兄,还有外祖一族!

我与两个兄长逃难,奇达派人追杀,两个兄长为护我而死,为此我一路逃难而来,正是来寻大晟皇帝,想要借他之力出兵鞑靼瓦剌,报仇雪恨!”

说罢,少年脸上划过一滴仇恨的泪,眸中燃烧着复仇的渴望。

舜华与陈嫽对视一眼,内心默默泛起一层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哀,将信将疑道,“你如何能证明你所言是真?”

“我见到皇帝,自会证明。”

这话似乎在说——你还没有这资格。

“你!”舜华怒火中烧,转而冷笑道,“怎么?你是忘了我刚刚说的话了不成?”

如今命都捏在对面的那个少女手中,赫连·奥斯尔也不得不强迫自己放下骨子里的傲慢,好声好气地说道,

“敢问公主,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北地派人的探子呢?”

舜华敛眉,抿了一口茶,思索片刻,并没有吝啬告知,“其一,你这种蛮夷之相,与我中原人大相径庭,细细观察便可而知;再者,那日我捡到你时,你穿的那身红色衣裳,虽破破烂烂,材质却为华贵,纹样精细,加上你还会说汉语,就一定不是一般人。还有就是……”

她顿了顿,抿嘴笑道,“上一次你病重冒犯我时,嘴里还喊着‘额吉’,怎么?你倒把我当成你母亲了?”

在北戎中,“额吉”是母亲的意思,舜华原不知道这层涵义,还是嫽儿私下告诉她的。当时舜华听罢,双颊一红,下一秒就玩笑自己多了个岁数相仿的干儿子,也是从那时起,二人开始疑心他的身份。

赫连·奥斯尔听罢,心中压抑着熊熊怒火,虽明知道那人没有恶语相向,但依旧觉得自己和母亲受到了冒犯。

是了,是自己那日无意中摸了她的衣袖,而中原的女子就是这般扭捏矜持,她才为此怀恨在心。

“既然如此,公主难道不觉得,这种种对应起来,我作为瓦剌贵族这个身份,才更加合适吗?”

接着,少年从脖子上摘下他的贴身玉佩,悬于空中,“公主殿下可知这是什么?”

“什么?”

“这就是我乃瓦剌王嫡子的凭证。”

说罢,他带着一丝玩味地神情看向舜华。舜华知道,他是故意为之,想降一降自己的风头,但又见他着实可怜,便给他给几分面子,就起身亲自去拿。谁料舜华正欲接过玉佩来观察一二,又见这个登徒子猛然一收手,倒像是有心捉弄自己一般。

她就站在床边,冷冷地盯着他。片刻,登徒子妥协,又主动地将玉佩递了上去。

陈嫽走过来,同舜华一起看,只见这玉佩一面刻了一只鹰,另一面刻了她们不认识的两个字。

舜华无奈,只能不服气地扔回给了他。

“收好你的破玉,明天同我去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