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无忧从少年时期起,身边就从不缺少狂蜂浪蝶。
那时还恣意潇洒,意气风发,是全城郎君最追捧的昭昭明月。
因为她从天上坠落,那些喜欢抬头看月亮的人,也就这样一哄而散。
染了尘土,就只是不起眼甚至凹凸不平的丑陋石子。
如今‘喜爱’她的人又回来了,也更多了。
她却不再是明月,而是染着至亲之血的刀。
她的冷血和残缺,无人敢说介意。
但真正贴上来的,觊觎的已经不再是艳艳绝世的少女君,而是位高权重的虞家家主。
虞无忧正因为太清楚,才会对小郎君们敬而远之。
当初父君殉情的惨烈,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如此?
至少齐述应该做不到。
否则那时在清泉镇看见的,就不是捧着信物双眼垂泪的少年郎,而是两座连在一块的坟茔。
愿意带着齐述,是因为她差点以为他是。
坐稳家主位置后,虞无忧的刀斩过很多人。
其中不乏许多自诩的有情人。
但生死总能让有情化作无情。
苦命鸳鸯们反目成仇,操戈相向时,她痛快又迷茫。
就像她看不清,父君在随母亲而去前,为何要将那把锋利的匕首,刺入母亲的心脏。
情爱是毒。
不纯粹的情爱,更是噬骨之毒。
她也想知道,向来冷静自持的钧祈,怎么也会沦陷在这毒蛊中。
可这段时间对齐述的认知,让她对其又有了点新看法。
这毒,居然还有点伤脑子。
说笨,可能有点高估了小齐郎君。
学了那么久,每次就写那么几个字,依旧是没有多大进步。
字写得又大又丑不说,每次送到虞无忧书案,都像是在给她贴大字报。
这么不规则的字体,一张宣纸是写不下太多话的。
但每句话,都具有神奇的力量。
……让人看了有点头皮发麻。
虽说虞无忧一开始是打算顺着齐述的思路走,看看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但是齐述就好像缺了那根正常思考的弦。
虞无忧试探他的所有话语,都能被他自动偷换概念,变成和她已经逐渐培养起来的感情基础。
问他为何改变态度,他说“兜兜转转总会是你”;
问他记不记得邻居的事,他说“除了你我不会关注任何人”;
问他怎么不怕她,他说“爱是唯一正解”……
这句话虞无忧没听懂。
好在后面齐述又补充了一句,“因为在看到心悦之人时,除了欢喜,大脑已经停止思考啦!”
虞无忧沉默良久后,冰冷回复过去两个字——
“孟浪。”
不仅孟浪,还有点憨。
但齐述好像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他认为虞无忧是觉得他用词不够好听动人。
发现土味情话没有用后,齐述写信的时候绞尽脑汁,憋出些文艺范的形容。
“用我三生烟火,换你一世清欢。”
虞无忧朱笔一挥,“轻浮。”
再接再厉,齐述又写,“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青衫入我心。”
虞无忧:“十四错七,且误青山。”
虞无忧发现的不是七个错别字,是齐述遗忘地差不多的九年义务教育。
她不说齐述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是觉得齐述这么写对不住‘青山’。
她可真好,可真让人感动。
最后齐述觉得这么着不行,于是他写出最长的一段话,“两个人相互辉映,光芒胜过夜晚繁星。”
虞无忧这次只回了一张空白宣纸。
因为她觉得齐述眼睛不好。
他哪里辉映她了?
齐述也摆烂了。
文艺青年做不成,古诗的繁体字又不会,抄歌词更是走不通。
这未婚夫郎,有没有都一个样。
反正人是见不到的。
难得说上几句话,不是让馒头姑娘转达,就是隔着屏风。
他是洪水猛兽吗?!
连说好每天会去看猫,都是当天就隔出来一个小院专门让他探监。
他日日拜访,最后只有信件礼物能进虞无忧的大门。
齐述没有意识到,这些礼物的出现,让他原本清晰的过往变得扑朔迷离。
他也没有想过,这些端朝不曾出现的新颖物件,会不会引起虞无忧的怀疑和警惕。
他就是单纯自怨自艾。
明明给虞无忧雕的那副轮椅,结构更精巧,模样更好看,用起来也更省力,怎么她连图纸都不找自己要?
……一定是太要强了,不愿意接受郎君的好意。
明明在画里勾勒的那些精致漂亮的首饰衣裙,在现代引起那么火爆的吹捧,怎么她都不曾照着仿制?
哪怕是拿去卖也好呀。
……不过想必是她太正直了,不肯贪图他的‘专利’,才不是第一皇商的商业敏锐度低。
虞无忧不想见自己,或许也是因为……
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动物们,老将她的随身物品携至他床榻,让她误解了他!
他才不是那种人!
但虞无忧好像一点都不信。
齐述沮丧极了。
沮丧到根本没设想过,他夹杂在这些小礼物中的惊喜并没有被发现的可能。
难得的关怀,不是在问冯钧祈,就是在问他还记不记得被小猫叼走的玉佩。
沮丧不动的小齐,又开始头脑风暴。
虞无忧这么关心他的邻居,救命之恩都要帮着还,那个该死的叫什么祈的,哪里值得她做到这地步了?
他这么有魅力的郎君虞无忧都不喜欢。
那她是喜欢女人吗?
所以之前的他攻略不下来是有原因的。
阿蛮嘴里的他以前做事那么不靠谱,或许是因为这个?
过分。
实在过分!
他完全接受了阿蛮的说辞。
从前那个做坏事的他,肯定是吃了爱情的苦,发着舔不到的癫。
难怪他曾经那么‘疯’。
这也太伤男孩子的心了!
可惜虞无忧并没有发现这颗容易受伤的脆弱心脏,依旧我行我素地将齐述拒之门外。
齐述这穷追不舍的架势,比之当初从清泉镇回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会儿就是有点厚脸皮和不知羞,如今根本就是不顾所有人死活。
对此阿蛮有话说。
不发疯是好事,但是小齐郎君这状况,还不如直接发疯。
至少大家心里不会瘆得慌。
虞无忧淡定多了。
时间久了,她甚至有点能看懂齐述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也从齐述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出他的失落。
她是想从齐述这里套话,又不是想把自己套进去。
虞无忧当然不会配合。
好在齐述很会自我调节。
他长了嘴,也长了手,更不缺年轻人为爱一往直前的勇气。
虞无忧不动心,那是没吃过好的。
自信满满的小齐,心里冒出无数个好方法,并为自己加油打气。
不过缺少了一些行动契机,只好先暂时隐而不发。
想来想去,信还继续送着,却逐渐演变成了一纸纸直白的“想你”。
也不是除了想就没有别的内容。
说齐述脑子里只有这个,完全就是虞无忧主观忽略了齐述写的其他信息。
联系上下文看,齐述的句式诸如:
“今日不曾见你,着实想念,如思水晶肘。”
“昨夜又梦你,你我共食人参鸡。”
“……”
这种口水都快从纸里流出来的句子,妥妥一个机械式的“想你”加报菜名。
齐述不知道虞无忧头疼不疼。
反正到了晚上,水晶肘和人参鸡就能上他的餐桌。
爱情得不到回应,至少嘴巴得到了满足。
嗯。
他可真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