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皱着眉,缩回手。
“如何?”薛五见小道长探查完毕,急忙询问。
在他身后,薛家另几名侍卫,也是一脸关切。
细雨摇摇头,“啧啧啧,不好办呐。”
“什……什么?”薛五心里一凉,抖着声音问,“小道长,怎么……怎么不好办?”
他猛地想到什么,急忙开口。
“可是要准备东西?要公鸡血、还是雄黄或是朱砂?小道长莫怕麻烦,尽管开口,剩下的事交由我们兄弟去办,一定给办得妥妥当当!”
身后几个仍被噤着声的薛府侍卫,也连连点头。
细雨刚听到公鸡,心思就被勾跑了。
“公鸡?公鸡不错!”
薛五心中一喜,“是,我马上就派人去买公鸡……小道长,买公鸡可有什么讲究?”
道门讲究颇多,问清楚些比较好,省得买错。
细雨摸着下巴。
“没什么讲究。”
“只要是鸡,都好吃。”她揉揉肚子,忙活这许久,她还没吃上肉,“公鸡爆炒,母鸡炖汤……对了,买公鸡别买太老的,肉不好咬。”
肉……不好咬?
薛五听得一愣,和其余几人面面相觑。
细雨仍在吩咐,“对了,既然要买鸡,顺便多买些调料回来,盐、花椒,酱油……对了,还有辣子,辣子别忘了……”
薛五一脸呆滞,“小道长,你说的买公鸡,莫非是买来吃?”
细雨一脸莫名其妙。
“对呀,不吃买只鸡回来做什么?难不成贡起来当祖宗?”
薛五:……
其余三人:……
薛平安:……
薛平安早就醒了,只不过身体不适,一直半阖着眼养神。
直到一只手粗鲁地伸进大氅,将他缩在大氅里的右手腕拽了出去。
然后,手腕上搭上了两根手指。
薛平安微微睁眼,便看到昨夜那小兄弟,一脸严肃地蹲在他身前。
薛五叔一脸紧张兮兮,跟在小兄弟身旁。
不过,薛五叔竟然能开口说话了,还喊那小兄弟为“小道长……”
小道长?
薛平安的视线落在了一脸严肃的细雨身上。
这孩子,这般小的年纪,竟然就当了道士?
唉,他原以为他可怜,小小年纪就要离开并州,只身一人前往京城,与坐在宝座上的皇帝虚以委蛇。
他不敢读书上进,不敢习武强身,他韬光养晦,他甘为平庸。
他觉得他可怜。
但天底下,比他还可怜的人,大有人在。
就比如眼前这小兄弟,小小年纪就当了道士,行走在江湖之间。
从小道士身上穿着的衣物,以及乱糟糟的头发,单薄削瘦的身形上看,这小道士日子过得也不甚宽裕。
怪不得一只鸡,便能令他十分欢喜。
薛平安微微抬手,碰了碰薛五。
薛五一个激灵,“三公子,你醒了?”
薛平安微微点头,朝细雨做了个抱拳的动作,又指指自己喉咙。
细雨秒懂,“哦,你想说话?”
薛平安虚弱一笑,刚要点头,便见对面小道士抬手一指,指尖发出一道金光,冲着他的喉咙就飞了过来。
金光没入喉间,薛平安只觉喉间一凉,一股剧烈咳意涌了上来。
“咳,咳……”
薛平安以拳抵唇,伏腰剧烈咳起来。
“公子?”薛五急慌慌地给他拍背。
“咳,咳……无妨,咳咳……”薛平安压下喉间痒意,“五……五叔,去,去买鸡,多买几只……”
薛五正要应下,忽地想到什么,一脸为难。
“三公子,咱们没银子了。”他凑到薛平安耳边,“咱们身上的银票全都给了这位小道长,就这也不够,还欠了一半……”
薛五压低声音,将欠银一事,简略告知了薛平安。
薛平安:……
他压低声音,“薛五叔,既然没了银子,那你为何还问那小道长,需准备什么东西?”
薛五叔也压低声音。
“三公子,咱不是还有几匹马吗?”
薛平安默了默,“只有卖马这个法子吗?”
“还能卖刀,或是……卖身上大氅。”薛五答得很没底气。
堂堂薛家三公子,沦落到卖东西筹银子的地步,也实在凄惨得很。
薛平安没再说话,视线再次投向小道士。
那小道士方才将手指按到他手腕上,他便觉得有一股暖流顺着手指按压处,传入他体内,顺着经脉流转全身。
原本僵冷的四肢百骸,经这么流转一周,僵冷感褪去,手脚也泛起痒意。
觉得痒,便是肢体在回暖。
只是小道士收回手后,啧啧几声,一句不好办,令薛平安的心也提起几分。
他看向小道士,沙哑着声音问道:“小道长,我所中的追踪术,很麻烦吗?”
细雨没卖关子,直言不讳。
“对别人可能不麻烦,对你……挺麻烦!”
薛平安不解,“小道长此话怎讲?”
“啧啧啧,”细雨啧啧几声,“薛三公子,你自己什么身体底子,难道自己不清楚?”
她摇摇头。
“你身体底子太差!解除你身上的追踪术倒是不难,只不过我担心,就你这破身子,恐怕承受不住解除术法时的痛楚……”
痛楚?
薛平安想了想,哑声问,“小道长,难道解除追踪术,会很痛苦?”
细雨两手一摊,一脸理所当然。
“那是自然!任何邪术被破解,都不啻于拔筋剜骨!”都拔筋剜骨了,肯定痛苦得很!
拔筋剜骨?
这四个字唬住了薛五。
“三公子,要不……要不咱们再缓缓?”
薛平安的注意力,却在另两个字上。
“邪术?正阳宫的追踪术,竟然是邪术?”
细雨撇撇嘴。
不仅是邪术,还是妖术!薛平安的追踪术,隐隐蕴含一股妖气,霸道邪恶得很,与昨晚的妖气一样,也怪不得苗姐姐不敢碰这个追踪术。
“总之,话我讲清楚了,薛三公子的身体,暂时不适合解除追踪术。”
她抱着胳膊,一脸无所谓。
“当然,若想强行解除,倒也不是不行……反正疼得人不是我,有可能丢命的也不是我……怎么样,解除吗?”
薛五连连摇头,“既然如此,那还是算了,等等再说。”
细雨耸肩,站起身便走。
“那也行,反正追踪术虽是邪术,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人……顶多过一段时间,追兵重新追上来而已。”
她呲着牙,森森一笑,“如何躲避追兵,薛五叔你挺有经验的,有你护着,薛三公子一定无事!”
“小道长,再等等……”薛五再次拦人,“我家三公子如此体虚,小道长有没有法子,让三公子身体快速好起来?”
比如,强身健体符、祛弱符、龙精虎猛符?
细雨可不知薛五脑中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想了想,打了个响指。
“法子嘛,当然有。”
薛五大喜,“什么法子?”
“简单,让他好好吃饭,多吃点,吃饱点……”细雨撇撇嘴,一脸看不上,“就昨晚,你家三公子刚吃一口肉,就要吐……要是我,我按着他的嘴,也要让他把肉咽下去!”
“吐?”细雨凶神恶煞状,“敢吐,腿打断!”
薛五:……
小道士出这主意,是故意为难他的吧?
把三公子腿打断,恕他办不到。
指望小道士出主意是不成了,薛五只得自己讨主意,“小道长,你那可有什么符可用,比方说,一张符下去,就身强体健?一张符,就龙精虎猛?”
细雨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薛五叔,看着你浓眉豹眼络腮胡子,一副粗人模样,脑中花花还挺多……想买我的符,让你家三公子一夜身强体健,龙精虎猛?”
薛五嘿嘿一笑,“小道长,有吗?”
细雨也嘿嘿一笑,随即笑脸一收,“没有!一天到晚胡瞎乱想!哪有这种符?让他好好吃东西!”
又是吃东西……
薛五又拉住她,“那……那吃什么最好?”
细雨不负责任地瞎掰。
“那当然是肉啊!汤也行,母鸡可炖汤,公鸡可爆炒,鱼汤鲜美,冬日喝羊汤最为滋补……”
她一把推开薛五。
“吃什么喝什么,你这么大人了,来问我一个小孩?”
“自己想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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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饿了,捂着肚子坐回到苗妩身旁。
苗妩手掌一翻,递过来一只冒着热气的烤羊腿。
啃了一口烤羊腿,细雨问,“苗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这都耽搁一大早上了,再拖下去,索性在林子里再过一夜得了。
苗妩却问,“薛平安身上的追踪术,你能解吗?”
细雨啃着羊腿,“能啊,不过薛秧子身体太弱,强行解除只怕术解了,人也没了。”
苗妩蹙眉。
“没有别的法子?”
细雨耸耸肩,“一个追踪术而已,死不了……”她转头看着苗妩,“苗姐姐,你……你为什么对那个薛秧子那么好?”
不过一个苍白瘦弱的少年罢了,有什么地方值得苗姐姐另眼相待?
昨晚上,苗姐姐又是主动留人,又是帮忙布阵。
当然,追兵是她打跑的,可若是她没出手,她相信苗姐姐也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这没道理啊?
混在俗世中,一向与人为善的猫妖……在锦花城开了一家酒楼,遇到官府衙差来找事,也笑脸相迎的苗掌柜……竟会因一个少年,而对官兵出手?
细雨想不明白。
苗妩斜眼,视线落在她手中羊腿上,“我对你难道不好?”
细雨摇头,“这不一样!”
苗姐姐对她是不错,可苗姐姐对她,与对薛秧子,是不一样的。
细雨隐隐有点吃醋。
“苗姐姐,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细雨语气酸溜溜, “他有什么好的?还没我厉害,也没我讨人喜欢……”
这不要脸的话,令苗妩哑然失笑。
她摸摸细雨脑袋,从随心袋中取出梳子,拍拍细雨,“头发乱糟糟,过来,我给你梳梳头。”
细雨喜滋滋地坐好,她啃着羊腿,苗妩给她梳发。
“你这小道士,乱吃什么醋?”
“我会替你梳发,难道也会替薛三公子梳发?”
细雨小声嘀咕,“那谁知道?什么事都说不准。”
苗妩的手顿了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曲起手指,重重敲了细雨脑袋一下。
“你这小道士,真是该打!”
就听那小道士哎哟一声,顿觉解气。
细雨气哼哼,“好哇,苗姐姐,你现在都为了那薛秧子,打我了?”
她摩拳擦掌,语气恶狠狠地,“等着!我一会儿就去揍那薛秧子一顿!让他跟我抢苗姐姐,哼!”
苗妩将她乱晃的脑袋固定好,斥道,“别动!”
细雨:……
她狠狠咬了一口肉,嘴巴塞得满满的,还能听见她嘀嘀咕咕,骂骂咧咧。
苗妩只当听不见,将道髻重新盘好,插上发簪。
“好了!去,揍人去吧!”
“不行!”小纸的声音冒了出来,“细雨,你不能乱揍人!他,他也是个普通人,你才教育过大白,你,你也一样!”
衣襟处,小纸探出脑袋,为细雨操碎了心。
细雨低头,将小纸又塞了回去。
“哪都有你,回衣服里待着去!”
苗妩自去牵马,重新套上马车,细雨举着羊腿,亦步亦趋。
“哇,苗姐姐,你好厉害,你连马车都会套?”
“苗姐姐,你会酿酒,会做菜,会烤羊腿,会养驴,还会套马车……苗姐姐,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苗妩:……
揍小道士,她不会!
将马车套好后,苗妩拉着细雨准备上车。
“等会,有真力罩!”
细雨解开真力罩,一只鹅从车里扑了出来,对着细雨嘎嘎乱叫。
“大白,你吵死了!”
细雨毫不留情,一脚将大白踹飞,拉着苗妩上了马车。
一只鹅也钻了进来。
“嘎!”
细雨骂骂咧咧,“一天到晚就知道跟我抢食!欠了你的!”
她从柜子里翻出个放茶点的碟子,撕下几块肉,放到了地板上。
大白埋头吃肉,车厢里安静下来。
细雨啃了一口肉,含含糊糊道,“苗姐姐,你讲吧,你为什么对薛秧子那么好?”
“什么薛秧子?人家有名字!”
苗妩白她一眼。
细雨撇撇嘴,“我知道啊,我当他面又没喊薛秧子……再说了,他就是个病秧子,喊他薛秧子,又没喊错!”
苗妩无奈。
跟细雨扯这些,只会越扯越远,越扯越头疼。
还是直奔主题的好。
苗妩正色道,“细雨,你这醋吃得毫无道理,薛平安哪可能比得上你?”
她比薛平安强?
细雨洋洋得意。
苗妩也微微一笑,伸出手,替她正了正乌木簪。
“至于薛平安……”苗妩摇摇头,“……我并不是关注他,只是因为,他长得实在像当年的薛定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