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裕亲王妃进宫感谢梅瑾萱,说起当日早朝时的事的时候,言语间还满是对李惑的崇拜和感激,要是李惑在场,估计她得立马给他磕一个。
“没想到陛下如此顾念亲缘之情,这回对我们家开了天大的恩典,回想起往日我们竟没有体会到陛下的苦心,作为皇亲不说为陛下分忧,还惹得陛下为我们操心,真是愧疚万分,无颜面对陛下啊……”
梅瑾萱听着裕亲王妃涕泪涟涟的说辞,抬手举起茶杯喝茶,遮掩自己嘴角的笑意。
亲缘之情?
李惑?
裕亲王妃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的笑话?
她相信不光是她,朝堂上稍微对李惑了解点的人,比如太师、刑部尚书、乃至于陈道远他自己都知道,李惑不过是想要针对太傅党已久,借题发挥而已。
不得不说,高璇这人虽然毒辣,但是实力和运气没有一处短板。
哪怕因为身为女子无法对朝堂之事明晰,也能通过梅瑾萱的三言两语,精准拿捏到李惑的痛处。
挑中陈沐月这把刀,可谓是做到了李惑心坎里。
而李惑在处理了陈家之后,痛快地给予了裕亲王府恩典,在梅瑾萱那看来也不是顾念什么“亲戚”,跟李慧父子俩没有半点关系,完全是看在高璇的面子上。
是对于高璇的奖励。
好必赏,错必罚,在这点上李惑一直做得很好。
而在裕亲王妃进宫后不久,魏青青也离开了京城。
没有特意挑选日子,六月二十七,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因为清晨刚下过雨,城外的路都是潮湿泥泞的。
素晴去送她,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劝道:“要不晚几天再走吧。”
魏青青摇了摇头,说:“这京都繁华,是多少人渴求之地,但于我却是再不想踏足之痛处。还是今日就走吧,我本是‘应死’的人,留在京城总怕被人发现,夜长梦多,再有……”
她笑了笑:“我也想快一点,开启新的生活。”
壁虎断尾,苍鹰碎喙,大都是为了更美好的新生。
魏青青如今也是如此。
素晴叹了口气:“我知你心意,可是今日这天……”
魏青青打断她:“这天有什么要紧,我倒是觉得极好。”
人总是盼望一个好兆头。觉得阳光明媚,更昭示着前途光辉灿烂,但魏青青却说:“在庙里待了几天才懂,人之祸福自有定数。该你应劫,就算你日日吃斋,求遍满天神佛也无用。所以若终日惦念那些无可名状的幸或不幸,不过是空耗自己罢了。”
说到这,魏青青低头语气轻轻:“也是白白蹉跎了时间。”
“既如此又何必在意那些外物呢?我想着,只要我心里欢喜,那不管前方是风霜雨雪,行至峭壁穷山,我都是快乐的,也一定会否极泰来,万事顺遂。”
魏青青露出几日来第一个发自真心,开怀地大笑,她对素晴眨了眨眼睛,带着点调皮地说:
“而且素晴姐姐,我是真心觉得今天天气很好。不似前几日暴晒苦热,也不会雨水绵绵行路困难,虽然不见阳光,但凉风习习,花草清新,真是一个难得的适合远行的日子。”
她握住素晴的手,体温并不暖却是有力的:
“你不必为我担心。”
素晴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什么笑容挂上嘴角,一滴泪也不由自主地砸向地面。
这个只认识几天,并不熟识的姑娘,此刻于素晴来说却像是相伴了许多年的挚友一样,感她之悲,感她之喜,仿佛她们能心意相通,交握的双手是沟通的桥梁,也是互相支撑的依靠。
素晴心里涌现出千万的祝福,她真心地希望眼前这个姑娘在未来拥有世间最美好之事,可是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下一句——
“祝你此后,天高地广,自在随心。”
“天高地广,自在随心……真不错啊。”
梅瑾萱单手支着下巴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遥远的天际感叹。
就这么出神了一会儿,随后收回目光说:
“魏青青说得那几句也不错,她能有如此心性,之后定是无虞了。”
素凝在旁边猛猛点头:“可不是!‘人之祸福自有定数,该你应劫,就算你日日吃斋,求遍满天神佛也无用’说得真有禅意。要不说庙里观里是开智的地方,进去过的都悟了。”
梅瑾萱惊诧看她,笑着打她:“你在说什么鬼话!”
素凝吐吐舌头:“我可没瞎说,您看那则天皇帝,不就是去庙里走了一遭之后,出来开始大杀四方,最后临朝称帝的吗?可见这离神佛近的地方就是灵验。魏姑娘也在庙里走过一遭,之后虽不可能封妃封后,但必然能成一番大事。您就看着吧~”
“促狭鬼!”梅瑾萱捏住素凝的脸笑骂,但想了想觉得素凝说得也不是不对:“那就借你吉言吧。”
梅瑾萱松开手:“我等着,等魏家女能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
素凝噘嘴揉着自己的脸,庭院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突然,素晴歪了歪头说:
“对了娘娘,今天还有一件事。”
梅瑾萱侧头抬眼,看向她。
素晴:“今天在城外送别魏青青,兵部侍郎家的小公子也来了。”
“兵部侍郎?”梅瑾萱回忆了下:“哦,那个蓝颜祸水的姜公子?”
“嗯。”素晴点头:“他说他爹娘为了让他专心准备明年的春闱,封了府里下人的口,不许他们说关于魏家的事。等他知道魏青青在京兆府撞柱伸冤,已经是晚上。他只能跑到魏家,期望可以见魏青青最后一面。”
“说来也巧,正好和我们‘偷人’的时间撞上。他说,他躲在暗处听到我们说准备了大夫,猜测是要救魏青青,所以就没有声张,而是悄悄跟着我们,看我们把人带进了四方街。”
梅瑾萱挑起一边眉毛:“他倒不是个傻子。”
素凝也说:“要他一根筋招呼魏家人或者执意要自己把魏家女带走,估计现在魏家女坟头都堆高了。”
“他就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个依靠家族的小少爷,无能为力。”素晴掖了下耳边的头发继续说:
“姜少爷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在四方街蹲了六天,直到今日我们出了城才现身。”
“他要干嘛?”素凝问。
听到这个问题素晴突兀地笑了一声:“他说,他要抛弃姜家公子的身份和魏青青一起走。”
……
不止刚刚询问的素凝,连梅瑾萱和素雪都因为这个答案沉默。
这个姜家公子脑壳坏掉了吧?
私奔——在话本子上看固然令人心动,但是真落到现实里……
“不孝,不敬,不负责任。”
素雪冷哼。
父母锦衣玉食地把他养大,供他读书习武,可他却不和家人商量,一意孤行要抛弃所有,就是不孝父母,不敬祖宗。
而身为名门之后,连闺中的小姐们都知道,享受荣华权利就要承担家族的荣誉和责任,并为此恪守规矩,努力持家,隐忍吞声。
可他身为被寄予厚望,精心培养的嫡子,却这样轻飘飘地抛下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想一走了之。
真是令人不耻。
“这些就算了,反正也是该姜家发愁的事。”素晴耸耸肩:“我担心的是魏姑娘。”
“浓情蜜意常有,但能从一而终的有几个?现在别人费劲心思阻拦,再加上两人都是年少芳华才觉情谊似火,天涯海角都不能阻隔,但等多年后,柴米油盐磋磨了热情,时间凡俗毁坏了容颜,到时候两人的情谊还能剩多少呢?”
“是啊……”梅瑾萱轻叹,端起茶饮了一口:“尤其魏家女还有那等经历。如今这姜家公子只觉心疼愧疚,可待日后厌烦了,恐会成为一把刺向魏家女的刀,每每提起必要削肉割骨。”
素凝急问:“那魏家姑娘怎么回答?她同意了?”
素晴摇摇头:“没有,还说了决绝的话。”
“但我猜,姜公子还是一意孤行?”
素雪愣愣插话。
素晴一言难尽的表情:“嗯。魏姑娘不想他跟着,最后直接回到车厢,让车夫驾马前行。可是姜公子完全不在意,对我行了个礼道谢后,策马就追上去了。”
她感叹一声:“真不知道他们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梅瑾萱支着下巴,食指敲击石桌,沉默了好半天说:“听天命吧。”
“什么?”素晴。
梅瑾萱:“烦恼那些未可知的事情,不过是自寻烦恼。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祝愿他们,长长久久。”
素雪不解:“娘娘看好魏姑娘和姜公子?”
梅瑾萱笑了下:“我看不看好有什么意义吗?不过,两人现在既然是两情相悦,且姜公子看起来一腔热血、坚贞不渝,的确是治疗魏家女心伤,让她更快走出阴影的最好人选。至于以后……”
“管以后做什么?”
素凝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梅瑾萱:“娘娘这是还挺欣赏姜公子?”
“谈不上欣赏。”梅瑾萱站起来:“只是我们不是姜家,又何必责备呢?这世上虽然浓情蜜意常有,但是如姜公子这样肯抛下荣华富贵,在这个视女子贞洁为其全部的世道,不介意魏姑娘遭遇的,还是难能可贵。”
“纵使不能保证他真能像古树顽石,永恒不变,但谁又能肯定他一定会枯朽腐烂呢?”
梅瑾萱说着抬步向殿内走去:“素凝去拿几瓶梨花白来。”
素凝:“娘娘怎么想起喝酒了?”
梅瑾萱没有回头,只说:“你先去拿了便是。”
等到素凝小跑着端了酒回来,还拿了温酒的注子注碗。梅瑾萱赶其他宫人去休息,只留下素雪、素晴、素凝,关上雨泽殿的大门,她率先举杯:
“岁寒知松柏,难得见真情。今日我们就借一对难得的有情人,浮一大白吧!”
不知是真的心有唏嘘,还是借魏青青之事庆祝之前一番筹谋。
虽然没有抓到裕亲王和肖家关于舞弊案的实质性证据,未来也将有更多的困难,但是梅瑾萱今天就是想醉,觉得自己该醉。
素雪她们不会败兴,尤其是素晴是真心为魏青青高兴,三人当即共同举杯,欢笑声、庆贺声飘到大殿上空,所以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悄然出现在雨泽殿外。
“难得……见真情吗?”
来人低声呢喃,像是在咀嚼梅瑾萱刚刚的话,脸上本来带着的笑意渐渐消散,只剩下近似温柔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