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谢逸就被人强制拉起来上妆。
“啊……嚏……”
殷红的粉末在微弱日光的照射下染上光晕,尽数四散开飞到了他脸上以及燕行的里衣上,还有飞入他眼里面的,辣的他眼睛疼。
“别揉。”拿帕子沾水替他擦拭干净。
“过会儿水粉干了再去睡一会儿,只要不碰油便无事。”
“嗯嗯……哦……”努力撑开眼皮看向铜镜,还得是他,真给他换了个性别。
“昨晚非要逼我用那种声音说话,你是不是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特殊癖好?”
“没有,想听。”
“……”
该诚实的时候说废话,该废话的时候死诚实。
谢逸去睡了个回笼觉,婢女见日头不早了实在等不住了才催谢逸洗漱,“姑娘可起了?王爷请您去前厅用膳。”
谢逸迷迷糊糊的刚准备应下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制止了,马不停蹄的从床上爬起来,“嘶……”暗暗气自己昨晚骂的不够狠。
“姑娘,可要奴婢为您洗漱着装?”
“嗯。”
这满桌琳琅华贵的珠钗玉环他也不会弄。
“姑娘是奴婢见过最美的。”婢女将最后一根白玉花簪插入鬓角,看着镜中人羡叹,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神仙妃子,顾盼神飞,姿容妍妍,也难怪王爷降殊荣许她住进西苑。
皮笑肉不笑,营业中。
“请姑娘随奴婢来。”
绕过连廊,谢逸走的慢吞吞,婢女也恭敬的在前面引路,没有丝毫倦怠,往来的婢女各司其职,低头走路并不多瞧。
“王爷。”
谢礼在喝粥,见人到了,抬眸看了一眼,神情怔了片刻,“坐。”
“我身份低微……”谁知道有没有下毒。
“婢女没有跟你说是本王请你来用膳?”
“说了,是我自己胆小。”
暗十站在谢逸身后,谢逸思量片刻妥协,默默拿起筷子,一顿饭用的心惊肉跳,谢礼始终未发一言只是偶尔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是透过他在看着谁,温柔的不像话。
终于在谢逸吃完最后一口的时候,一位婢女端着瓜果进来,“姑娘,请用。”
谢逸擦拭嘴角的动作一滞,扭头去看谢礼。
“我朝疆域辽阔,贸易发达,前些日子外域使节刚进贡了些庵菠萝果,今日刚好你在,共品佳果。”
明明是笑,可是沁着迷雾的凉薄目光令谢逸脊背发寒。
“这样的好东西,王爷怎么舍得给我吃?”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谢逸连连摆手,不敢接话。
“怎么不吃,还怕本王下毒不成?”
谢逸身体微僵,视线落在新鲜的庵波罗果,没有丝毫犹豫连皮都没剥一口咬了下去,汁水顺着下颚流下。
很好吃,可是不过几口他便浑身尖锐的痛痒,口周尤其,由原来的大口大口吞咽到后来的慢慢啃,他不确定特殊水粉能不能遮住脸和脖子。
钻心的刺痛让他说不出话,很想抓,往死里抓,越是想便越是用吞咽甜味来麻痹自己。
“喜欢就好,本王府中还有一些冰着,我已经吩咐婢女,你若想吃说与她们就是。”
谢礼的目光逡巡在他的脸上,侧颜尤其像,进食的时候也有几分神似怜娘。
少女真的很喜欢,不一会儿,嗦的只剩下果壳,双手沾满了汁液。
手指微微蜷曲,痒意更甚,谢逸的身形忍耐地都有些僵硬。
“陛下身体不好,又总是贪玩无拘,不知忌口,少时偷吃此果险些丧命,若非本王刚好经过将他送去医治,怕是这世上早就没人记得一个痴儿,姑娘与陛下有几分神似,他如今抱恙,微臣很是担忧。”
“王爷别拿我说笑了……我也配与陛下相提并论。”顶着谢礼审视的目光,谢逸攥紧的指节放松,诚惶诚恐的神情不似作假。
“他是痴儿,哪里比得上姑娘钟灵毓秀,本王看着总觉得亲近。”
谢逸强忍着浑身不适,扯出乖巧的笑。
“这东西还用冰装着,看着金贵,王爷对我可真好。”
正当他打算再拿一个庵菠萝果的时候,燕行刚好在门口敲门,四目相对又匆匆错开。
“王爷,民女已经有法子救马夫,请您随民女去看一眼。”
听到他的话,谢礼猛地起身,失了方才的稳住疾步走到燕行身前,“当真?”
“王爷请速来。”
暗十盯着谢逸的一举一动,他不能停,脸上挂着浅笑,剥完皮就要继续吃。
燕行垂首待命,寒霜未消,杀意毕露。
腕间的同心印忽然炙烤着他的神经,手中的庵波罗果一时没抓紧掉落地下滚得地上满是汁液,谢礼静静地看着他,暗十的手中瞬间出现匕首对准了谢逸的后颈,谢逸捂着左手腕余光落在燕行手中的灵力时闭眼往他身上倒去,嘴里念叨着,“有虫子,虫子!”死死的握紧他的手。
在看到匕首由上空刺下时,谢礼像是被触发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捂着头,极致的恐惧让他身形踉跄,“怜娘、我的怜娘,不要!”
暗十的手骤然停住,来到谢礼身边扶着他从袖中拿出药瓶,倒了一颗药丸喂他服下。
“王妃无事,您安心。”
男人的眼底跃动着嗜血的狂躁,竖瞳忽隐忽现,在触摸到他手心的温度时,燥郁渐息,手中灵力幻化出毒虫,潜藏在庵波罗果之中。
目光落在谢逸领口下遮掩的大片红点,沉默着冰凉的灵力源源不断的输送进去为他缓解症状,腕间的灼热感渐消,有些脱力的松手,身上的巨痒也得到了缓解。
短暂的混乱后,谢礼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王爷恕罪,里面有虫子,咬的我好痛。”伸手将腕间的同心印露出来。
谢礼目光沉沉的看着白皙的小臂和腕间的伤口,轻笑,“刚好燕姑娘在,燕姑娘,替他把把脉,我瞧着他好像不太对。”
眼眸微眯,暗十将庵波罗果一刀劈成两半,果然有一只虫子藏于其中,被截断身子,蠕动两下便不动了。
闻言,谢逸暗自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向燕行深如寒潭的眸中浅薄难辨的薄雾,心头一紧。
“禀王爷,被毒虫咬伤,毒性尚未入肺腑,只是此毒有些棘手我需要些时日研制解药,这位姑娘底子薄,怕是要病上一阵。”
扶额疲惫的开口,“罢了,你带着她先回去。”
回到房内燕行设了禁制,迅速撩起他的手臂没了他的灵力镇压,密密麻麻的红疹迭起,谢逸实在忍不住了去挠,被燕行挟制住双手反扼在身后。
“刚才不是很能忍?”燕行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有些低烧。
“你松手,我就挠一下下,痒死了。”
燕行单手从储物戒指里翻出止痒丹喂他服下,手背青筋暴起,按着正在挣扎的人,替他将妆卸了。
口周红肿唇瓣也红的过分,集聚的怒意终于还是喷涌而出,“谢逸,你知不知道再服下一颗后果是什么?”若非他的神识始终跟随他,这个笨蛋真能演到底。
“我若不来,你今天是打算晕在前殿里吗?说话!”
“说话,疼。”
明明只是痒,可令他鼻腔酸涩,低头不语。
“你的手中有我,不必忍气吞声。”
“我知道你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可是我有我的路。”
沉默跃动着,在光影里弥漫。
燕行叹了口气,看他没有初时那么巨痒难耐,遏制他的手腕渐松,“我替你上药。”
谢逸猛地挣扎开,一下子扑到床上将自己裹严实了,“我真的没事,修仙者体质健硕,只是吃错东西了过些时日自然就消了。”
“为何不让我看?”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嗓音微颤,平静温柔的看着他。
“······”
因为丑,他爱面子,谢逸怎么可能说出口,只能假装听不见。
“你挡不住我,乖一点。”闪身来到他身边,只是静静地看他。
谢逸凑近了他,嘴角扬起浅浅的坏笑,“只许你瞒着我不许我瞒你,你想的真美。”
“不要这样惩罚我,我受不住,阿逸。”
那些痕迹,是谎言刺向心脏的针,不致命,却要命。
最后反抗无效。
“那个马夫怎么回事?”谢逸趴在床上盘今日发生之事,最重要的是谢礼对他的态度。
那样狠辣的性子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若是不确定他的身份尽可除去以绝后患,若确定他就是谢承安又为何要白费功夫屡屡试探他?
试探他的虚实之外,还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是谢礼给我安排的病人,他不会无缘无故收下我,他的目的显而易见。”
“你的意思是--宋怜殊?嘶······你轻点。”
指腹抚摸着他的下颚,只要稍一用力,他的眼里就会染上泪,不敢想他的少年当时忍得有多辛苦,还有,他有多记仇。
“嗯,你该猜到了,谢礼耗费心神想要救的自始至终都是宋怜殊,宋怜殊早就死于当初那场宫变,方才暗卫却说‘王妃无事’,可见,宋怜殊的遗体此刻就在这偌大的摄政王府。”
“燕行。”
“嗯。”
谢逸将头靠在他的膝间,有些疲惫的闭目。
“那些婢女一定会死。”
“嗯。”继续涂药。
“以血养人,可以牵魂,若是至亲之血,可使魂魄长留人界,他害了那么无辜女子,却从未苛待过谢承安半分,任由他高坐皇位,任由他玩闹无状,若非命运可笑,他原该是旷世明君守着爱人为世人撑伞。”
一滴泪滑过,匿于无痕。
“我的神魂已经探知出地下室的位置,这些日子我会替你遮掩。”
膝间的人倏地睁眼握住了他的手腕,“今晚就去。”
抚摸着怀里人的碎发,低眸轻笑,“难得阿逸有这么蠢时候。”
被骂了,谢逸气的用脑袋撞他,“今晚行动哪里不好?”
“有外人在这府中,若我是谢礼,此刻便会等猎物自己掉入陷阱。”
“传闻摄政王府高手如云,这里到底有多少修士埋伏其中?”
“数十位大乘期修士,上百位元婴期修士。”
“这么多!谢礼怎么请来的?”难怪跟在谢礼身边的暗卫没有低于元婴的。
“宋怜殊是宋家嫡女,即使宋家退出朝堂隐匿山野,帝国四大守护世家传承数百年,怎么可能毫无自保之力?”
看着他平静的神情,谢逸心中无端升起一种诡异感,自然地问了句,“你怎么对朝堂之事了解的这般清楚?”
燕行的视线看向他,语气和缓淡然,“我总要为你打算。”
不知为何,谢逸有些燥热,抹在身上冰凉的药膏好像也变了味,粗粒灼热的指腹摸过肌肤的感觉变得异常清晰,身子微颤。
发觉少年的战栗,眼底的视线骤然昏暗,喉结微动,将薄被替他盖上,起身,“这几日都不要再吃发物,酒也不能沾,你有些低烧,我去给你熬药,先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嗯。”闷闷的对着墙应了一声,燕行快速收拾好桌上的瓶瓶罐罐,心头温热,嘴角勾起无奈的笑,靠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谢逸侧身往外瞄了一眼,见人走了,翻了个身,一只胳膊捂住双眼,“我完蛋了。”
好一会儿,咬牙切齿的盯着门,“都是燕行的错,老流氓!”
谢逸太累了,不消一会儿沉沉睡去。
等到少年熟睡,幻术撤去,男人靠在门边凝视着他舒展的睡颜,蹑手蹑脚的靠近,将他额间的细汗擦干,千言万语嚼烂了才说出口一句“对不起。”
细碎的温柔倾斜,低头吻在了他的眉心,“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