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有变,保命为上,姜篱拿出星阵灵珏,打算先躲再说。这星阵灵珏她一直不用,是因为它来自苏南雁,其中必定有诈,即便与陈常纪交换了灵珏,她也不敢随意使用。不过,现下来者不善,局面混乱一些,反而对姜篱有利。
而且若她成功传送了出去,到了孤剑城,那帮老贼虫便不敢胡作非为了。灵力送入灵珏,阵法上的星子挨个点亮。然而阵法并未被迅速启动,姜篱握着灵珏感受了一下星阵,发现这破烂玩意儿至少需要运功一盏茶的功夫才能激发。
你爷爷的,一盏茶之后,她尸首都凉了。
她就知道这玩意儿有诈。灵力激活灵珏,苏南雁那边必定有了感应。
剑光瞬息而至,秦家兄妹并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人踏剑浮在半空,垂首俯瞰下方的姜篱。
“萧二姑娘,你怎的独自在这儿?”秦约彬彬有礼地问,“姑娘一介女流,独行太过危险,不妨与我们同行。我妹妹素来仰慕姑娘,和姑娘一道儿,也有个伴儿不是?”
秦绯孤零零缀在后头,悄悄摇了摇头。
这是暗示姜篱不要相信他的意思。姜篱心下明了,哼了声,抱臂对秦约说道:“那个,你叫秦什么来着,秦猫还是秦狗?我最烦你们这帮世家贵胄,知道我有天问九章,分明连喉咙管里都要伸出只手来抢,偏还要装得正人君子一般。既然一肚子脏水,就不要假装冰清玉洁。当了小倌,卖沟子就卖沟子,还要立牌坊,不怕遭雷劈啊?”
“你!”秦约气极,偏生家里教他道法教他杀伐,不曾教他如何骂人,面对姜篱的伶牙俐齿,他竟一个字儿也反驳不了。他恨恨道:“污言秽语,有辱斯文!”
“罢了,”后头那少年人发话了,“既然二姑娘要开门见山,我们也不必揣着了。二姑娘,你身上的宝物,可否拿出来让老……咳咳,让我过过眼?”
宝物?她穷得掉腚,能有什么宝物?姜篱明白了,这傻缺觉得她既然有天问九章,定然藏了其他法宝功法。人心不足蛇吞象,姜篱一心想着祸水东引,竟没有料到这层,这帮人远比她想象得更坏。
她眼下除了一把承阿剑姑且算得上宝物,算得上是一贫如洗,身无长物。奈何她这么说,这些人肯定不会信。不抓着她折腾一番,他们根本不会罢休。
其实若是旁人,跪地求饶,把浑身传承双手奉上,倒也能赚回一条性命。
奈何她是姜篱,她只战,不降。
另一边,王南珠御剑御到一半便从剑上跌落了下来。她踉踉跄跄地逃跑,直望着太上神宫的方向去。不知怎的,总觉得夜色降临之后,罗浮洞天有些不一样了。这茂密深绿的丛林影影幢幢,藤蔓勾卷,好似活物。远处的花丛里死了一只飞鸟,它的尸体好像有两个脑袋。
她疑心是自己疑神疑鬼,被荆楚鸿追逐过一番后成了惊弓之鸟。
夜色这样黑,看错也很正常。
前方出现篝火,她弓着腰,小心翼翼走过去,看见营地帐篷上画着殷家的徽识。
她眼睛一亮,连忙跌跌撞撞走出去,“长公子,长公子!”
一个绷带蒙面的黑衣人挡住她,剑出鞘一半,寒光闪闪。她不敢动了,一个白衣青年从帐篷中走出,目光冰凉,神色淡漠,可因他清峻的秀骨,让人不免忘记他的薄凉。
正是殷识微。
“何事?”
“二姑娘……”她喘着气,道,“二姑娘遇袭,你们快去救她!”
姜篱打量了那少年人一番,笑道:“原来你才是正主。看你模样,不是本尊来的吧?会身外化身,至少是洞玄境修为。怎么,难道你是秦家那老贼虫?你放了几成功体在这化身里?”她摸了摸下巴,“放的功体越多,化身损伤死亡对本体的反噬就越大。你这么贪得无厌,不会铤而走险,放了全数功体在化身里吧?”
少年人黑了脸,他岂会这么蠢,化身放全数功体,一旦化身出意外,对本体的反噬非常大。这化身里放了他六七成功体,不过这六七成也算是很多了。
“二姑娘未免太过放肆。既然知道老夫身份,就该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无妨,你家缺一个祖宗牌位,那我就上去坐坐。”姜篱冷笑,“有胆就来试试承阿剑,本姑娘让你们有去无回。”
她毫无畏惧,倒叫秦家老祖有些踌躇。
莫非这女娃娃身上当真有什么不世出的法宝?竟让她有把握同他叫嚣。
他眯了眯眼,道:“孩儿们,你们先上,让祖爷爷看看你们近日修行可有进益。”
令这帮小的试试萧梨深浅,若她真有什么法宝,要了他们的性命,他也好再做打算。
秦家兄妹不知老祖是要他们去趟雷,只道老祖要他们表现,两个人跃跃欲试,只有后头的秦绯面无表情,毫无动作。秦家兄妹斩钉截铁道:“孩儿定不负祖宗期望!”
二人御剑朝姜篱飞去,姜篱冷冷一笑,打了个响指。霎时间神雷降临,只听得一声开天辟地似的巨响,电光划破洞天长夜,整个世界白了一瞬。电光太盛,众人几乎睁不开眼,只有秦家老祖眯着眼,灼灼望着眼前。
秦家兄妹失去了视野,只感到胸口受到重击,整个人如遭雷亟,无法自控地坠下剑去。下一刻,电光褪去,天地恢复明亮,姜篱却不见影踪。黑夜长空,三轮明月盈盈生辉。秦家老祖浮在空中,目中攒满寒意。方才的一切他看在眼里,神识扫遍萧梨全身,她空有一身傲骨,身无长物。
他道这女娃娃有什么法宝,原来只会些功法伎俩而已。眼下他已经知道她一贫如洗,没什么法宝供他夺取。
可笑,她凭什么如此骄傲?凭什么在他面前叫嚣?
“这世上上一个如此狂妄的人是姜篱,”秦家老祖幽幽道,“她已经死了,孩子,你的下场,不会比她更好。”
静谧的夜色里,他听见拔剑的声音。
刻骨的杀机随风而至。
他蓦然回头,剑光出袖,格住了这惊雷一剑。抬起眼,他对上少女刀锋般凛冽的目光。
“是么?”姜篱冷冷道。
剑光大盛,二者犹如猛兽搏杀。剑与剑撞在一起,爆出刺目的火星。电光缠绕其上,犹如白蛇吐信,每一击都令人浑身震颤。瞬息之间,他们已经交手数百次。电光混杂剑光,他们周围犹有细雪纷飞。
秦绯落了地,假意救助秦约和秦络,实则给他们喂服了迷药,让他们昏迷过去,免得给姜篱找麻烦。举目望去,以她的目力,根本看不清楚二人的剑招,只觉得他们难舍难分。
很难相信,姜篱一个少女,竟能接下老祖的剑。
秦家老祖也不敢相信,这名唤萧梨的女娃娃竟能与他过这么多招。
三千招之后,二人分开。秦家老祖咂摸着她的剑意,莫名觉得似曾相识。这孩子的剑意犹如野兽,凶猛桀骜,咬人必见血。百家剑法他都见过,从未见过如此凶的剑。
除了三百年前那个刺头。
他不由得感叹:“好凶戾的剑,有姜篱几分神韵。你很有天赋,若你是我秦家孩儿,说不定我会亲自传剑给你。”
姜篱低低喘着气,方才她以神雷和剑法结合,若是常人,早已在与她的接触中被电得浑身麻痹,可细看秦家老祖,他毫发无伤,一点事儿也没有。
“你天问九章练成了?”姜篱啧了声,“这才几天,你就修得不败之身?”
她修为低于秦家老祖,加上他的不败之身,所以她的雷电难以撼动他的肉身。
秦家老祖淡笑,“不得不说,姜篱的功法果然天下独绝。”
“很好,”姜篱意味不明地说道,“非常好。”
“可惜你不姓秦,”秦家老祖直起腰来,浑身气势刹那间变了,“既然你不姓秦,那么百家之中,容不得比我秦家儿郎更强的孩子。除非,”他笑了笑,“你嫁给约儿。”
呵,就像三百年前,她被安排嫁给殷雪重一样么?
忽然间,她眉心微微一皱,似乎明白了什么。
还未捕捉到那电光火石般闪过的思绪,秦家老祖遥遥一指点出,“孩子,与老夫交战还敢走神,你的狂妄用错了地方。”
霎时间飞沙走石,天地无比晦暗。少年人悬浮在当空,黑发披散,恍若忿怒的武神。这就是洞玄境的威压,山海一般兜头而来,即便是钢铁也会被碾作齑粉。他遥遥点了一指,姜篱仿佛被炮火击中当胸,倒飞了出去。
秦家老祖再次伸出一指,姜篱正要稳定身形,举剑应击,然而杀机并未从前方袭来,反倒是后心泛起森然的冷意。她看不见的后方,一道月牙般的空间裂隙蓦然洞开,万千金光指法自裂隙中涌出。
姜篱来不及转身,瞬间闪现撤离指法笼罩的区域,然而她刚刚现身,身侧再次洞开一条裂隙,指法遁出,噼里啪啦打在姜篱身上,姜篱飞速运剑,剑光疾闪,消除雨点般落下的金刚指法。然而到底遗漏了不少,每打在姜篱身上一下,便是一个深深的指洞。
她明白了,这便是秦家的大挪移神通。
他们可以撕开空间裂隙,自由穿行。
空间处处是裂隙,而他们的金刚神指亦无处不在。
情势急转直下,不消得片刻,姜篱已浑身是伤。鲜血染红她的衣裙,她如火一般裙袂更加鲜艳。远处,无数月牙形的黑洞在老祖身后打开,老祖五指结印,黑洞中现出无数结印的金指。
姜篱抹了把唇角的血,事情有点不好办了。虽然秦家老祖修了天问九章,她知道他的空门在何处,可眼下她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更遑论打他的空门。
黑洞消失,闪现在姜篱身前,天空好像密密麻麻的蜂巢,无数金指从里面打出。姜篱挥剑抵挡,剑光舞成盾,金指击中剑身,发出刺耳的锐音。承阿剑被打得坑坑洼洼,剑鸣竟成了哀鸣。最后咔嚓一声,剑光破碎,裂成了无数碎片。
秦家老祖五指成拳,杀气化形,气势如山。
一拳下落,直把姜篱砸入一座山头。飞速冲击下,山头轰然破碎,姜篱咬牙硬顶着这一拳,额角青筋暴突。使尽浑身力气,她也仅能勉强扛住这一拳,与其角力僵持。稍一卸力,她便要被秦家老祖压成肉饼。
忽然,她听见殷识微的声音:“姜篱,用仙针。”
一枚银针飞来,停在她眉心前。
悬命仙针,用了它,她的道行将一日千里。可用了它,就必须用护心仙针,否则她的躯体承受不住境界突然提升的负荷,与此同时她半身的伤痛将再次转移到殷识微身上。
“我说了,”姜篱咬牙,汗如雨下,“我、不、用。”
“姜篱。”殷识微话语微冷。
显然,若她不用,他会强行运针刺入她的穴位。
“你爹有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死到临头,姜篱居然在笑。
“什么?”
神雷秘法和天问九章同时运转,她的手从指尖开始发黑。雷法顷刻间便运转了一百零八个小周天,雷电在她的经脉里呼啸,电光闪过,浑身的灵力好像开水一样剧烈沸腾。心跳犹如擂鼓,体温在攀升,汗水化为蒸汽,就连双眸也烧成了滚烫的金黄。
她的雷法运转到前所未有的极致。
她一字一句说道:“我从出娘胎起,打架就没输过。”
远处,殷识微极目眺望,突然发现此刻的姜篱与旧日仙墓之下的李沧玄那么相似。
仿佛是那黑色的剑鬼重临世间。
“因为……”
最后,黑色漫过她的脸颊,她的眸子璀璨如金。这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好像打碎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来到她从未来过的亘古寂静。
少女缓缓吐了一口气,气息滚烫,烟气滚滚。
“……我坚不可摧,势不可挡。”
“我姜篱,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