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转换,瞬间幻境变成一间书房,而且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浮生道长的拂尘尖儿刚沾着案头的《紫微斗数》,就见阿彩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豹子,蹦跶着往门口蹿。
他望着那身小道袍在烛影里翻飞,眉峰又蹙深几分——这丫头自小在虚明观长大,别的没学会,躲懒的本事倒青出于蓝。
“青玄!”
拂尘尾穗突然绷直,像根铁尺横在阿彩眼前三寸处,“你当历届观主设的‘北斗迷心幻境’是儿戏?当年我师父带我入门时,可是在幻境里被丢进忘川河泡了三天三夜。”
他指尖敲了敲石案上的青铜罗盘,二十八宿纹路突然泛出微光,“你倒好,刚摸到‘童家秘录’就想溜,当这是西街的说书摊子?”
阿彩吐了吐舌头,手指绞着腰间的玉佩穗子:“观主您看,我这不是急着去查伯府嘛!再说了,幻境里的小甲都会紧张得磕磕巴巴,我哪能想到是假的呀?”
她忽然瞥见罗盘上的“天枢星”亮得异常,眼睛一转,突然指着窗外喊:“快看!有流星!”
浮生道长早防着她这手,拂尘轻轻一甩,案头的茶盏突然飞起,稳稳落在阿彩鼻尖前:“少来这套。知道你在幻境里为啥总摸不对脉门?”
他指尖划过罗盘上的“双生莲”纹路,声音陡然沉下来,“因为你打心底里盼着那具骸骨是真的,盼着自己真有个妹妹——老道我活了百年,最懂人心底的‘盼’字,最是迷心。”
阿彩的脸腾地红了,脚尖无意识地蹭着青砖缝。
她确实在幻境里对着那具腕骨胎记发过呆,甚至偷偷想过,若真有个双生妹妹…
可此刻听道长点破,倒像被人掀了枕头底下的糖匣子,臊得慌。
“罢了。”
浮生道长突然笑了,拂尘一挥,罗盘上的星光化作点点流萤,“你这丫头,终究是把‘情’字看得太重。幻境里的伯府、换婴、双生莲,全是你心底的执念生出来的——”
他忽然盯着阿彩肩膀上的红莲胎记,目光灼灼,“包括这块胎记,根本不是童家胎记,是你七岁那年爬树摔的疤,忘了?为了让你长记性,浮霞师姑特意给你涂的药保留下来的!”
阿彩猛地摸向肩膀,现实里她肩膀上根本没什么红莲胎记,幻境里的一切,原是观主拿她的记忆片段织成的网。
她突然想起幻境里小乙紧张时总摸袖口的动作,想起阿大护腕上永远渗血的伤口,原来都是自己平日里用纸人傀儡干活,被观主拿来做了幻境的丝线。
“轰”的一声,幻境破碎的瞬间,阿彩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跌坐在四海客栈的木床上。
案头油灯跳着灯花,00541正用尾巴卷着花生米往小乙嘴里送,见她醒来,机械眼“滴”地亮了:“宿主,幻境持续三十六小时,消耗中品灵石十八块,观主在结算时扣了您三个月的月例。”
“啥?!”
阿彩蹦起来,脑袋差点撞上房梁,“那老道士居然扣我灵石?!我在幻境里挖坑烧房子累得半死,他倒好,坐地起价——”
话没说完,就见小甲正对着铜镜研究自己的袖口,指尖反复摩挲着不存在的墨渍,忍不住笑出声:“主人,幻境里的密信都是观主用‘摄魂笔’写的,不然你真当能从吏部侍郎府偷到雪浪纸?”
阿二挠着耳朵尖,脸上还沾着“幻境”里的青苔:“可我明明觉得地下室的味儿比真的还臭!”
童家元倒了杯热茶,茶雾里笑着摇头:“观主用了‘腐骨香’,连嗅觉都能骗过人——不过你连傀儡不会流血都没发现,当真是被幻境迷了心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阿彩才惊觉幻境里的破绽原是处处都有:小乙作为傀儡从不会真的紧张,却在幻境里攥碎了三颗花生米;阿大的刀每次出鞘都该有齿轮转动声,可在幻境里却像真刀般带起风声;最明显的是,她明明知道虚明观的傀儡没有痛觉,却在幻境里为阿大的“血痕”慌了神。
“合着咱们在幻境里演了出大戏,全是观主拿咱们的日常编的剧本?”
黄金貉瘫在椅子上,尾巴有气无力地甩着,“我还说怎么突然会怕粽子,敢情是宿主小时候给我讲鬼故事的记忆被观主挖出来了。”
阿彩托着下巴盯着油灯,忽然想起幻境里老侯爷跪在祠堂前的身影,想起都嫣然鬓角的白发,那些被她当成真相的细节,原是自己对“原主身世”所生出来的幻象。
浮生道长说的对,她太渴望知道原主的来处,才会在幻境里对每个线索都深信不疑。
“小姐,”容嬷嬷端着醒神汤进来,看着她发怔的模样,忍不住笑,“观主这是怕您初入尘世,被人情迷了眼。您想啊,若真遇上能操控人心的邪修,哪会像幻境里这般破绽百出?”
阿彩接过汤盏,忽然看见窗纸上映着个拂尘影子——浮生道长正站在窗外的槐树下,罗盘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她突然明白,这场幻境考验,原是观主用原主的“执念”织了张网,看她能否在虚实之间守住本心。
“对了,”童家元翻着从幻境里“带回”的假秘录,忽然指着某页空白处,“观主在幻境里留了字——‘真正的平康伯府,在城西槐安巷,明日巳时,自有分晓’。”
00541突然跳上窗台,望着京都城的万家灯火:“宿主,您说明日见到真的伯府,会不会比幻境里更惊险?”
阿彩吹了吹汤盏里的热气,忽然笑了:“管他呢!反正这次我记下了:傀儡不会怕疼,智能机器人不会流血,最重要的是——”
她对着窗影比了个鬼脸,“再敢扣我灵石,本姑娘就去偷观主的‘北斗七星剑’当废铁卖!”
油灯芯“噼啪”爆响,映得满室人影晃动。阿彩看着同伴们收拾傀儡零件,听着黄金貉还在嘀咕“幻境里的花生米比真的香”,忽然觉得胸口暖暖的——哪怕是幻境,那些一起挖坑、破阵、斗嘴的时光,都是真真切切的羁绊。
窗外,浮生道长的拂尘影子轻轻晃动,像在无声叹息。
他知道,这丫头终究会明白,最迷心的从来不是幻境,而是人心里的“放不下”。
而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开始——城西槐安巷的伯府,正等着这个带着傀儡、揣着执念的丫头,揭开真正的暗潮涌动。
阿彩倒掉凉透的醒神汤,忽然看见案头不知何时多了块中品灵石,旁边压着张字条,是观主的飞白体:“扣你灵石,是怕你在尘世中乱撒钱。此石暂借,明日伯府,不可再败家。”
她摸着灵石上的观主印,忍不住笑出声——老道士嘴上严厉,到底还是疼她的。
吹灭油灯前,她对着窗外的槐树轻声说:“放心吧,这次我定能分清虚实,守住本心。”
夜色深沉,四海客栈的木门“吱呀”作响,某个黑影正蹑手蹑脚地往观主暂住的跨院摸去——阿彩决定,今晚先去“讨回”被扣的灵石,顺便瞧瞧观主的罗盘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