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袁家那二公子有够倒霉的啊,本来也是个俊俏出彩的妙人,好好地怎么就得罪了权贵,结果沦落到这地步。”
“可不是,嫁了这么个吃喝嫖赌抽样样不离手还倒『插』门吃软饭的女人,下半辈子,是别想抬起头来了。”
“这都是人命呐,命好的就像是那陈家的小儿子,以前那叫一个不受宠,整个就一被欺负惯的,谁想现在竟然平步青云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知道?你还算是我们阳平郡的人吗?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知道?要说袁二公子怎么落到现如今的地步,还就和这陈家小儿子嫁的妻主脱不了干系。”
“怎么说?”
“这陈家小公子嫁的是留王府的大世女,那可是个一等一的风流俊才,你要说文治,武功,相貌,家世,挑不出一个茬子来,这样一个女人,男人见了还不得像是蜜蜂见了蜜糖一样,嗡,就凑上去了。”
“袁二公子也是?”
“是倒没关系,反正喜欢这大世女的男人也多得是,可这袁二公子也是个有些手段的,见那世女心在陈家小公子那里,便动了些坏肠子,要害那陈家小公子,结果还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哎,所以说害人之心不可有呐,到头来因果报应,还是遭到自己头上来。”
茶馆内每日的八卦聊得正酣,聊完了袁家二公子的八卦,又开始聊阳平郡外的事,“你们听说了没有,煞阁的老大亲自发了追命贴,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被盯上了,这下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了。”
“这么厉害,很多年没听说煞阁老大亲自出手了。”
“可不是,所以说那人倒霉呐。”
“唉,倒霉什么,煞阁不是个好地方,能被煞阁盯上的人呐,估计身上背的血债也少不了。”
“那倒说的也是。”
几人连叹带说,茶馆门外的小摊上围着一圈人,时不时还能听得到几声蟋蟀的叫唤声,里头隐约『露』出的一件灰布衣衫上带着不少酒渍,格外扎眼,眼尖那人一手指过去,“那不就是…”
“是了是了,你小点声。”
之前那人果然放低了声音,“我还听说,袁家不久前分了家,现在这袁二公子和她这妻主已经搬出袁家了。”
“不是倒『插』门吗?怎么又分家了?”
“谁愿意养着这么个女人,再说,那事一出,袁家二公子的名声也差了,袁家人也算是有头有面的人家,怕丢脸呐。”
“那她们现在做什么营生?”
几人面面相觑,继而接连摇头,“大概是袁家二公子带出来的首饰。”
“我看也是。”
人群中吊儿郎当的女子果然袖口裤腿上全都沾满了污渍,头发散『乱』束在脑后,用的甚至是菜市里那种捆菜的粗绳,额前还散了一大片,脸也是没洗过的样子,都快看不出本来面目了,一看就是没人打理的样子。
倒是她手头蟋罐里的蟋蟀,锃黑发亮,叫声清脆,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上上品,已经接连赢了三场。
那女人仰头喝了一大口破烂葫芦里的酒,压根没人看得见她发丝覆盖下的眉眼,只是那葫芦里飘出的酒香,醇厚悠远,丝毫不像是这些街头巷尾酒肆茶馆会有的酒。
***
那是一个很清净的小院,院门朝东,院里栽着一颗枣树,一颗梨树,树下长着『毛』绒绒的嫩绿小草,还有些地方开着些许或紫或白的小野花,靠南一边搭着木架子,架子上爬满了瓜藤,在院子里撑出了小半片绿荫。
西北两面各有两间厢房,就像是最普通的人家一样,有着人住的痕迹,而且收拾得整整齐齐,只不过,在那间卧房的床上却只摆着一个枕头,一床被子。
倒是狭小书房的榻上,也安放着一床被褥。
那灰衣布衫女人绕进胡同,朝着紧闭的院门走去,尚未走到,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双小巧的白布鞋踏出了门槛,紧接着是身着白布衫的男子。
双手端着木盆,袖子微微撩起了一圈,他低着眉眼没有看见她,一手托着木盆靠在胸口稳住,另一手去拉门。
那木盆不轻,他本就没什么力气,手里一晃,眼看那木盆就要翻倒,一双手突然间出现在他身前,接过那木盆,不正经的调笑声音几乎是同时在耳畔响起,“小亲亲自己去河边洗衣服呐,这可不行,就你这样子,万一被人调戏了怎么办?”
男子仰起头来,睁圆了一双妙目,一手叉腰,“我今早说了什么时辰回来?”
“申时。”
“现在什么时辰?”
“申时。”
“是申时三刻。”
女人哦了一声,男人伸出手指戳在她肩窝,只觉得自己手指生疼,只得放弃,从背后用力推了她一把,“去把衣服洗了。”
女人挑了挑眉,不过眉眼还是被覆盖在发丝下没人看得见,她伸出手翻了一遍木盆里的衣物,一如既往,缺了他的亵裤和小衣,她勾了勾唇,“遵旨。”
男人一惊,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你别『乱』说,被人听见了无端生些是非出来。”
唇上温热的触觉让女人的眉峰越加上扬,她伸出舌头,在他掌心『舔』了『舔』,男人吓得跳退了好几步,涨红了脸,一甩袖子转身就进了院门,砰得一声,门就被重重砸上。
“苏离峯,没洗完衣服你别回来。”他的声音隔着门板没好气地传出来,女人端着木盆站在院门前,恰好一阵风吹过,撩起了她额前的发丝,『露』出一双邪魅入骨的凤眼,眉梢眼角莫不阴肆,让人不敢『逼』视。
***
初春已至,天气还是有些忽冷忽热地变换着,出门在外,公子们身边的小侍总是带着薄棉外衣,轻绒小夹袄,或是一件大披风。
小门小户的可就没这些讲究了,不过就是个男人,冷着点热着点有谁会管。
不过就在那糕点铺子前仔仔细细挑着点心的男子,一头乌云秀发如水一般垂落,即使只是用木钗挽了一个已婚男子的发髻,身上也仅仅穿着一件素雅至极的白布衫,依旧掩不住他与这市井之地不甚搭调的姿容。
他挑得全神贯注,“老板,叉烧酥里头搁得是猪肉?”
“这个是自然。”
“哦,那就行。”
“怎么?”
“没事,我家妻主吃不得鸡肉。”
他又转身去挑甜糕,压根没注意到身后有一对年轻的妻夫经过,那夫君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娇娇弱弱,身上披着艳黄『色』的锦缎披风,脖子里还围着白『色』的斜襟围巾,身边的俊美女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细看来,不难发现他的小腹已经有些稍稍隆起。
“袁轻卿。”那夫君小声轻唤。
手里的甜糕啪得一声落在地上,那老板叫了起来,“哎呀,这我可得算到你的账里去。”
好半晌,袁轻卿浅笑着回过身来福了福身,“大世女,世女少君。”
那俊美女子看都没看他一眼,靠近了那夫君低声道,“不是想吃枣糕吗?”
“嗯。”
身后侍从很快地买好,一行人不多时便渐渐离去,远远地,仍然看得见那俊美女子小心扶着那夫君,唯恐磕着碰着他一丝一毫。
身后传来那老板的感叹声,“这陈小公子就是命好呐,嫁得如此妻主。”
命好,一个男人一世所能有的最大奢求。
袁轻卿弯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又转过身去,“这黑乎乎的豆糕用的是红豆?”
“红豆沙和黑豆沙。”
“那这绿的呢?”
“豌豆沙。”
“哦,那给我这绿的,我家妻主不吃红豆。”
“我说,你妻主不吃的东西还真多。”
“对,最麻烦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不能吃。”
***
“真香。”
桌上摆了三菜一汤,还有两小碟点心,能有这菜『色』,看来这家里其实并不缺钱花。
苏离峯走到袁轻卿身后,低下头来发出吸鼻子轻嗅的声音。
“我熬了鸡汤。”袁轻卿没等她,已经拿了一小块才买的点心在吃,嘴里含糊不清。
“我是说你。”她的脸就快埋进他发间,一只手伸出去捏那叉烧酥,被袁轻卿一巴掌拍掉,“洗手去。”
洗干净了手的苏离峯老老实实坐到了他对面,先舀了一碗鸡汤连着鸡腿一起送到夫君面前孝敬,然后自己开始吃,“小亲亲,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少给我灌『迷』汤,你还不是怕我不做饭你没得吃。”
“天地良心。”苏离峯举起手就差没起誓了,袁轻卿白了她一眼,嫁她又不是一天两天,还会不清楚苏离峯的『性』子,她的话要是能信,那真的是母猪也能上树了。
吃饱喝足,苏离峯过去洗碗,洗干净了擦好手回来,卧房里的烛火点着,在窗纸上映出一片暖融融的橘黄『色』,她那个有名无实看得碰不得的漂亮小夫君正坐在床头用小秤秤银子。
他秤得很认真,数铜板数得更认真,苏离峯忍不住轻笑出声,走近了,从怀里掏出三锭白亮亮的雪花银,“喏。”
袁轻卿抬起眼来,“你干什么了?”
“嗯?”
“你是去抢劫杀人放火了?你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赌钱赢来的。”她将银子塞到他手里,他狐疑地看着她,“又是赌赢来的?”
他算过了,每次他发现钱花得差不多的时候,她都会拿几锭雪花银给他,第一次说是赌来的他以为她是走了狗屎运,可是一二不过三,她一而再再而三,再四再五这样子,他怎么可能还信?
会有人的赌运这么好?在赌场里输得倾家『荡』产的人他听过的多了去了,还没见过定时会赢钱的人,还赢的这么是时候。
“苏离峯,你跟我说实话。”
“小亲亲,我可是掏心掏肺地对你,要不挖出来给你看?”她一脸委屈,伸出一手探到床头,袁轻卿一脚踹了过去,意料之中地没踢着,其实他也就是意思一下,“你的床在书房。”
“那张太硬了,我喜欢这张。”
“我再给你铺一床绒就软了。”
“那就嫌热了。”
“薄绒,不热的。”袁轻卿起身从背后死命推她,她赖着不动,他身子都靠在了她背上,还在推,“快去睡觉,乖。”
“小亲亲,我今天经过了留王府,听说世女少君怀孕了。”
突然冒出来的话让袁轻卿手里一松,她回过身来,看着他有些呆愣的眼神,心中竟觉得刺痛异常,眉眼间一道杀气瞬间闪过,不过也只是一瞬。
袁轻卿低下头去,“我困了。”
她伸出手托起他的下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手指在他面颊上轻轻抚过,“我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