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迷雾深重,恐吓完小妖后,裴许二人身畔的迷雾显然浅薄了许多。
因为不知身在何地,二人只能向着前面的方位摸索,地上的小径是唯一的指明灯。
这次为了防止走散,许清弦一路扯着裴厄的衣摆,跟在身后。
裴厄今日的衣裳选的特别,墨蓝和玄黑,身上少了几许蛇样,反而似深海蛟龙。
“小心!”
忽然,在前方开路的裴厄猛地瞧见迷雾中飞来一群黑影。
发觉是什么后他即刻甩袖转身,挡在了许清弦身前。
一堆堆伏翼正朝着他们飞来,扫向人身,嘴中不乏尖锐刺耳的叫声。
裴厄侧身挡下,下意识的搂紧了许清弦。
伏翼们是受了命令来攻击它们的,但领头的飞近时。忽而发觉裴厄周身的气息不对,那蛇形的若隐若现令它害怕了几分。
因此,它调转了原本要啄人的步伐,选择张开双翼,利用尖羽擦身而过,刮伤裴厄。
尖翼划过裴厄之时,也正巧的刮伤了他的背脊手臂。
许清弦被搂在身下,毫发无伤。
前面领头的伏翼变转了攻击,身后的其余伏翼自然步步跟随。
千百只伏翼飞过,在朝夕顷刻间就将裴厄的背脊和手臂割破的体无完肤。
然而,这点疼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甚至一声没吭。
他自带蛇鳞,这些本伤不到他,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没有开蛇鳞护体,就这么受着。
拥抱的间隙中,裴厄能听到许清弦的喘息声,还有几句关心。
“裴厄,你没事吧。你别挡着了,听着就疼......”
他不做言语,只静静将人搂着,感受这份温暖的拥抱。
许久之后,群翼飞过,枯叶落败。随着它们消失于雾霭中,裴厄才缓缓起身。
那件墨蓝色衣裳被划破了,原本跟随姜从赶任务起它就已经变得风尘仆仆,如今瞧着更是破烂不堪了。
随着群翼的声音消失的无影无踪后,许清弦发现裴厄竟然还未放手,一直抱着他。
“裴厄?你怎么了,可还好。”裴厄比他高,现在被在人扣在怀里,他更是连脸色都看不清。
“没事。”裴厄简洁明了的回着,一边紧紧的抓着许清弦的手不放手,一边搂住腰身不松。
只见,妖力浮现,过身而栖。裴厄趁着许清弦看不见,正在修复自己的皮伤,伤痕累累的背脊在几息之间便恢复如初。
臂弯亦如此,只是可惜了那件衣裳没能修复。
“你衣裳坏了......真可惜。”许清弦埋在身下,眼眸侧过裴厄臂弯时,见到了其背部的衣裳破裂,片片落地。
“无妨,衣裳而已。”裴厄回他,终于肯放手了。
须臾,裴厄一挥手,将身上残破的墨蓝色的衣裳变走,换回了原本的玄黑。
许清弦一见,这才发觉新的衣裳对他的改变如此之大。
早晨时他心不在焉,丝毫没注意这件衣裳的不同。直到迷雾黑暗,那衣摆上的蓝水之色竟隐隐发光,才叫他看清了些。
许清弦望着旧的玄色,心中不知为何觉得惭愧。
他欲言又止,才缓口答道:“等回去,我再买件新的给你吧。”
裴厄摇了摇头,又给拒绝了。他转而牵起许清弦的手,扭身说道:“先走吧,去找他们。”
说完,他就拉着人前行,一路走着向上的小道。
此时,迷雾深处的姜从和沈仵作二人,早已等了许久。
他们坐在一个破木房旁,木房内有着冰息流动。里头放了极冰,用于凝滞尸体。
那冷息从门缝门裂中窜出,扰的这破屋四周的空气,都分外阴冷。
姜从手上的黄灯时亮时息,他们二人守在门前,一白一黑倒像是人间的黑白无常。
“小姜大人啊,你说他们能出得来吗?”沈仵作说着,他倚靠在一个大木桩上,稀松平常。
姜从重叹了口气,从另一侧走来回着:“能的,他们应当不是等闲之辈。”
而稍后,话音刚落,迷雾中果然走出了一人。
那人一身金素鎏衣,玉面长丝。
有人来了,姜从二人注意到了,他们望去发觉根本不认识这人。
可来者却认得他们,在见到二人身影后,他顿时喜笑颜开。
“姜大人,沈仵作!”他激喜着,快步走上来。
而浓深的迷雾中,竟将遮住了他的七条尾巴,放了出来,在人跑出来时显露无疑。
姜从二人原本不解,但在看到那尾巴时,刹那间吓得花容失色。
“啊!!妖怪!”沈仵作率先逃开,躲到了会武功的姜从身后。
姜从虽也惊吓,但身为侠女有果敢有义胆,保护弱小的挡在了人的身前。
“你是谁,妖物!”姜从说着,抽出腰间佩刀,压身启了战斗的姿态,神色犀利许多。
七尾狐狸望着他们,一脸错愕迷惘。
“你们怎么了啊,我是涂山忆啊。”他说着,没再往前。
七条染着金色的尾巴在涂山忆背后缠缠绕绕,伴随着主人的心绪,竟有些伤心的耷拉下去了。
“涂山忆?谁啊?”姜从疑虑,没听过这号人啊。
一时间,三人之间的气氛妙不可言,紧张肃静。
直到,浓雾的身后又走来了一人,才解释清了一切。
“姜大人,是我们。”微光泠走来,手握君子剑,站在了涂山忆身侧。
“微光兄?”微光泠的身影一出来,姜从与沈仵作的神色便松了些许,少了许多警觉。
“二位别怕,请容我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手上的那只会讲话的狐狸,是来自金阙弦乐阁的侠客‘涂山忆’。”
这般解释,姜从与沈仵作倒听懂了,出于对微光泠的信任,警惕又降了几分。
姜从将剑收回,半信半疑的向前走去。
“果真吗?未曾想到微光兄手中的狐狸,居然是只七尾狐妖。”
微光泠知他们戒备,便以身往前挡在涂山忆面前,面容和煦进一步解释道:“阿忆是个好妖,不杀人不吃心。这都怪我,之前未同你们解释一二。但也着实没想到,这一遭他能恢复人身。”
“姜大人你信我,真的是我啊,那只狐狸。”涂山忆怕他们仍然不信,主动放低了姿态,一个‘砰’的又化为了原型,给他们看着。
姜从与沈仵作睁目,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情景。
然而,几人话还没讲完,另一侧的裴厄与许清弦前后脚到达了。
许清弦一到,涂山忆刚巧又幻化回了人形,以作展示。
“欸,涂山忆你变回来啦。”许清弦下意识的说着,意外的增加了姜从等人的可信度。
“哎呀,你可算来了,许清弦。”涂山忆听到熟人,侧身过来,忍不住哭诉着。
“你都不知,我在里头被追被砍,要不是拼了不能屈辱死的心态,我怕是幻化不回来了。”
许清弦闻言好奇的向前走去,然而裴厄不愿放手,一个牵扯便将人拉住。
动静一出,许清弦就转眼回去,对他的行为感到不明。
二人这对上,裴厄才松开了彼此汗泠泠的手,闪躲的走向微光泠与姜从。
之后,在微光泠和裴厄的双重保证下,姜从和沈仵作这才接受了涂山忆的存在。
“即如此,也是好事一桩。那我们废话便不多说,几位同我们进来吧。”姜从说着,引几人进去。
破屋有门有锁的,腐烂的门却配了一把崭新的锁。
尸房的锁全在沈仵作的身上,他反复挑炼出对应的钥匙,才将房门打开。
如周遭冰气所示,破屋中冷的非凡,停了三具尸体,白布遮面躺在极冰之上。
“这三块极冰是我们向散客会借的,不日便要还回去了。而三位死者的家属,给我们的期限也快到了。”姜从说着,分发起手中带来的遮面。
那是麻布做的遮面,能暂且捂住口鼻,挡住尸腐的刺人气味,免得叫人连连作呕。
之后,沈仵作轻车熟路的走向三具尸首,一一掀开了他们的白布。
难以预料的是,三具尸体比姜从口中所述的还要糟糕。
几人一见,惊诧后面色顿时难堪起来,蹙眉难忍。
如姜从所说,三位都被扒了面皮。但远不止面部,他们连同躯体之上的皮肉几乎都被扒了干净。
第一位死者女子,单看她的死相推测不出是多少年岁。但未被扒干净的皮肉上,能看出她正值芳龄,肤白紧致。
勒死她的凶器被取了出来放置于一边,那细绳如铁丝,嵌入了她的脖颈之中。
其死尸上的脖颈空了一圈的皮肉,足见她生前所受的苦难。
而第二位被下毒死的男子,头上还戴着玉冠,一见便知家中富贵。
他毒发全身,皮被剥了干净,剩下的肉糜全是紫黑色,毒素甚至蔓延到了脚趾之中。
其眼白之上也尽是紫黑之色,像是中毒甚久,一朝爆发。
最后一具尸体,更是惨不忍睹。
许清弦只看了一眼便不忍的转头,对于医者而言,死的齐全乃是一人平生最大的福祉。
如此破尸灭体的行径,让他无法接受。
按姜从所说,他被五马分尸,拼成了牛的模样。
如今看来,躺在那里的碎尸,怕是他们府衙几人分解过了,摆了回去,还原了死者的一丝尊严。
涂山忆见到这一副副景象,胃中翻涌,心悸非凡。做为一个富贵公子,他可不曾见过这些。
一时间,他忍不住冲出门去,呕吐起来。
微光泠只看了几眼,也不忍再看。他心悸跳动,比起恶心更多的是心痛,手握的君子剑都颤颤巍巍。
几人之中,唯有裴厄无什么神色变动。这些他少见,但他曾经的见闻和过往,远比这惨惧多了。
那个人吃人的世界,乱世纷扰战火滔天的山海,有太多这样的事发生了。
“几位若是生理不适,可以先暂缓一二。”姜从解语道,事情发生至今也有许久,她得空便会上山,来探探究竟,查查是否还有没注意到的线索。
因此对于死者的面貌状况,她已然习惯。
“不必了,阿忆见不得,我们在这就行。”微光泠说着,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好,那么便请诸位施法,一窥方圆吧。”姜从说着,拉着沈仵作后退了几步。
昨日在满城风雨楼时,几人便商量好了,可以用追忆术法暂借尸体残体,感知其生前最后一刻的样貌,看是否能知线索一二。
“好。”微光泠应下,与裴厄分了人后,便开始做法了。
“玄厄·亡灵追忆。”“月思·亡灵追忆。”
两缕不同的灵力光辉交映出来,裴厄是玄雾之气,微光泠为皎月之辉。
二者一同施法向着三位尸首,其中裴厄选择了最后被分尸的那位,微光泠则另外两位。
两缕灵力入体,二人渐渐闭眸,感受起他们稀薄的生前片段。
......
“啊!啊!!!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的皮!我的肉!啊啊啊!”
无尽重叠的痛苦呐喊,是三位死者生前一同的落音。
摇晃不晰的眼前世界,是血、是残暴的刀斧、是狰狞的面孔。
随着死者离去的时间越长,能探究到的记忆便越少。
微光泠一口气探究了两位,相交混杂的生前记忆,带着他们的恐惧和痛苦袭来。
想要追随亡忆,就要敞开心扉,做到心心相印。
若说世上能否有感同身受,这便是方法之一。
法阵进行的许久,涂山忆反胃的恶心,独自在外头休息。就连方才见到的画面,他都恐惧的难以从脑海中抹去。
微光泠这边承受着双倍的苦楚,不久眼角睁动,滑下了两行清泪。
是同情,亦是痛恨。
裴厄感知的分尸之人,因为其死状惨烈,时间将近,能感知到的颇多。
他越施法,便愈发不可控制的大汗淋漓起来,就连施法的手都颤抖非凡。
他不是没见过这番惨象,只是要在自己的意海中去体验这段,实在是太血腥暴力了。
“裴厄......”许清弦一直注视着他,见他这般痛苦,便扯来衣袖,为他擦拭额间汗水一二。
法术一寸寸施展,几位生前稀薄的记忆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