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一日后,日上三竿。
府衙上下终于得到一丝喘息,裴厄也同姜从一行人回来了。
口中洒毒那事,若不是裴厄在,恐怕姜从没法活着出现在众人面前。
午饭时,大伙聚在一块。府衙因为人员多,用膳的地方也格外大,请的厨师厨娘更是挤得满满当当。
然而,有些衙役每到午休时刻,便会回家用膳,同家人聚在一块。
因此,府衙中留存下来的人不算多。
姜从等人匆匆回来后,发现余下的人早已享用起来了。
他们边吃边聊,讨论着彩云城上下的风气行情。
秦县令身为彩云的父母官,知道的很多,凡是能说的全喋喋不休的讲了。
“今日多亏了几位少侠帮助啊,进展才格外的快。若不是你们来,这周恐怕大家便又没有休沐了。”
姜从回来时,他刚收了劲,感谢大家。
许清弦没将这句话听进去,他手直泛抽搐,胃口欠佳。
沈仵作一连拉他看了好几个死尸,测了好多种毒物。
他了无生欲,非常倒胃口,吃不下几粒饭。可旁边的沈仵作,却吃的很香。
这样的日子沈仵作早就见惯了,每天重复如此,已经习以为常。
“许侠客,你多少塞点吧,下午要去山中见死尸,晚上怕更是吃不下了。”沈仵作劝诫道。
刚帮上活的时候,许清弦本不放在心上,想着他多少是个医者,什么刮骨烂肉的伤没见过,便是断头断尾的都算多了。
然而,他还是高低了隔行如隔山这句话,仵作与医者,真是有很大的不同。
那些恶心的死肉,腐烂发臭的脓水以及溺水发霉的脏发都与学医时所见的毫不相同。
许清弦闻言,神色仍然无法做出改变,但却听从的拈起了筷子,努力塞饭了。
他脸色惨白触霉,难受非凡。那一幅幅情景,一具具死尸,实在令人作呕。
此时,门外,姜从一边扯着顺来的树叶扇风,一边高声的走了过来:“哎呦喂,凶险、太凶险了。”
跟在他身后的裴厄也大汗淋漓,拿着不知从哪顺来的蒲扇扇着自己,真热得慌。
凡世的修行者,若想便就可以使用调节自身感温的法术妖力,令四季对身体的变化缩小,从而达到不热不冷,不畏不缩。
如今看着裴厄,他显然是忙的脚不沾地,没时间施展这个法术了。
“呦,小姜回来啦,今日又有什么新鲜事啊。”秦县令坐在主位,看到姜从等人过来,便和蔼慈目的起来。
“害,您可别说了县令大人。那秀兰村村尾的牛大娘不知怎么跟村头的一个小伙闹了矛盾,抄着家里的毒药便要弄死他。我与裴兄拉扯的途中,那牛大娘不小心将毒药洒我嘴里的,差点没活过来。”姜从说着,拿起早已备好的茶水,往杯子里倒。
府衙的茶水多是冷的,为彩云城独特的制茶方法,名为冷茶。
每到夏日,因为彩云地区原因总是过度潮热或是湿冷,城中人为了解暑,特意制作了冷茶。
姜从将茶顺着给了裴厄一杯,裴厄不喜言语,点头以示感谢了。
此时,白主薄继而道:“那可好啊,小姜。你这人生阅历,当是又多了一件啊,哈哈哈哈。”
对于城中大事小事都找府衙的问题,衙门中的人早已苦中作乐了。
“哎,可不是嘞。若不是裴兄,我恐怕就先您一步走了。”姜从也作趣的回着。
“哈哈哈哈,那可惜咯,没了老白我给你买纸钱的机会咯。”白主薄回着,生死之事彩云的人都看的十分舒心平常,早已将对死亡的恐惧消弭许多。
“哈哈哈哈。”亭下传来众人爽朗的笑容。
夏日微风,池浮幽绿。坐立于塘水上的小亭,是几位大人平常用餐的地方。
这里四处通风,廊道左右纵深两条,通往不同的地方,也令徐风能够穿梭其中。
裴厄喝着冷茶,心里总算得以舒缓。
他逐渐放下蒲扇,施展起令感温下降的法术。
途中,他也不乏注意到了许清弦那副难受的模样。
他戳着米饭,一顾只夹蔬野,对肉片肉块丝毫不动,提不起兴趣。
桌上人多,裴厄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后,没多说什么。
亭中圆桌很大,人头也不少,他与许清弦相隔一距,没那个机会上去宽慰。
用膳途中,几位大人闲聊着,微光泠等人也有所参与。
他们聊的多是城中的问题,毕竟彩云城地处偏僻,远离京城。
城中按照国朝制度,施行城主制,再下分官员。
但彩云有个特殊的问题,那就是这里也是王侯封地之一。
按道理来说,王侯大于城主,王侯有权力掌管城主一位的人。而问题恰恰好也出现在这里,这里的封王“常郡王”与城主很不对付。
二者常年在城中争权,闹得不死不休,对于下面官员的管辖也是一塌糊涂。
因为上头人的不在意和胡闹,整的原本该分属各个机构部门做活的人员,全都归到府衙手中。
至此,府衙苦不堪言,县令苦中作乐,无奈顺应下去。
彩云的封地王“宣修行”乃是上任皇帝“庆令帝”划分的王爵之一,而新一任皇帝“合令帝”单独开设了城主一位,试图削弱世家权力,巩固皇权。
合令帝想要做出自己的政策,但先皇旧人不悦,朝中实力云涌,很多人都无法顺从新皇之制,暗戳戳的搞敌对,不愿放弃自己的王权势力。
而彩云的封王“常郡王”,曾贵为新帝皇叔,却不知为何远离京城回到封地,来这争夺权势。
秦县令简述了几人之事后,便又扯了别的话题,似乎再深入的他便不能说了。
午上的时刻转瞬即逝,将近日跌时,微光泠一行四人,连同姜从沈仵作一同入了墓山。
山里迷雾大,无论日上扶光多么耀眼,照下去都完全看不见丛林深处。
姜从提着灯,驾轻就熟的带着几人深入山林,途中说了点凶案之事。
“早在我写下委托书之前,城里就已经发生了三起凶杀案。死者全被刨了面皮组织,死相千奇百怪。最先的那位是被吊死的,吊绳被人恶意打了死结。哪怕不上吊,那绷得嘞人的绳子也足以扼死一人。”
“第二个是被毒死的,毒发全身,剩下的皮肉里都能看见毒素,黑紫的不行。第三个则是被大卸八块了,拼成了牛的模样摆在了市井当中。”
“死相一个比一个凄重,而且死者身前全是面容姣好的人。虽比不上蝶娘千分之一,但也能算美人和俊朗。”
“除了第一位死者女子外,其余两位全是男子。他们死时,直到第二个出现我们才将尸体收入府衙管辖,摆在墓山之中,等着日后能发掘一二的线索。”
“诸位也看见了,我们实在太忙了,几乎所有的事都归我们管,哪怕人手很多也忙不过来。”
姜从说着,一个人在前面走着,沈仵作跟在一旁。
然而,身后却一点回声都没有,就连踩踏泥土枯枝的脚步声都没有。
话落后,姜从与沈仵作同时回了头。转身之际,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了。
迷雾深浓,近身之处仅有他们二人。可他们二人却一副毫不意外的脸色,只哀叹口气。
沈仵作摊手,说道:“看来谁来这都一样呢,哪怕修行的也是。”
姜从附和道:“是啊,老规矩,先去那等他们吧。”
余后,二人又若无其事的朝前走着。
与此同时,身处迷雾中的众人,仿佛踏入什么迷境一般,全都与众人走散了。
许清弦原与众人走着,忽而途中瞧见了迷雾旁窜了个黑影,他惊觉一眼看了过去,警惕途中却没注意到身边人消失了。
“......裴厄?”他喊了句,空谷回响,只有回音。
另一旁,走在迷雾中的裴厄只是忽然被落叶砸了眼,揉眼片刻后再睁开,大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微光泠则是一直朝前走着,他原本没什么大碍。可怀中抱着的狐狸,毛发越来越僵硬,等他生疑低头之时却悄然发现自己正摸着一块朽木。
涂山忆更是猛惊,只打了个喷嚏便突然被微光泠扔下。等狐反应过来时,身边无人。
迷雾浓重,诡谲生变,迷失或是清醒仅在一念之间。
人消失后,裴厄的反应不大,他很清楚这种捉弄人的手法,并高级不到哪去。
不一会,他身后的浓雾聚隆,悄然出现了变化。
“铛~铛~铛~、叮~叮~叮。”只听,身后的小径忽而传来唢呐、锣鼓等乐音齐响。
裴厄闻声瞧去,身后赤绿红妆,是新娘的婚嫁队伍,走了过来。
暗红的轿子,脸色惨白的抬轿人,以及诡谲的乐音,无不述说着,这是迷雾搞得动静。
裴厄双手环胸,侧到小道旁,就那么的注视着这支带着诡谲恐怖气息的送亲队伍掠过自己的身边。
面对这种伎俩,不上当就是最好的反击。
然而,迷雾怎可让裴厄戏耍了去。
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带动枯树败叶刮过裴厄的身边。
轿帘掀起,红纱姘头刮动。
裴厄仍纹丝不动的站着,直到看到了轿子中的人。
一张熟悉的脸,清辉流水,弦动高山。
那人坐在轿中,手脚被绑住,口上塞了一团帕子一句话说不得。与之所映照的人不同的是,金眸化黑瞳,死气沉沉的。
裴厄见着,乌瞳下压,不悦起来。
顷刻后,轿子被掀翻了,一条冲天蟒蛇从裴厄身后显现,朝轿子冲去,啃掉了幻影。
随之,轿身乃至人影化为了粉尘消散离去。
“你的心变了。”迷雾丛中,响起一个声音。
那音色娇媚嗔怪,像婴孩又像蛊惑人心的美人骨。
裴厄转身,嗤声一句默默不理的走着。
“我在你身上,可看见了从前的幻境。那会可不是这位公子啊~”声音连忙追上,在其身后扯来浓雾衣裳,又逐聚人形。
这会,他聚集的仍然是许清弦的红妆幻影。
裴厄直步前行,一声不吭的走着,哪怕不知前方是哪。
忽而,幻影又化形,造了个新的许清弦挡在他前行的路上。
那许清弦说道:“不理我?可是见不得自己的心啊。”
“见不得?”裴厄终于回话,乌瞳刹那间细成蛇仁,赤光乍现。
他直逼那个幻影,说道:“本座的事,你也敢定论?”
忽而间,身后蛇影乍现,九头妖蛇显形。
见他这般变化,妖力大开。那迷雾背后作弄人的小妖,一瞬便被吓到了。
“你、你是谁啊?”幻影后退着,肉眼可见的慌张了。
裴厄不言,紧紧逼近。想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出生的小妖竟不识得自己了,真叫人唏嘘。
“你说我是谁。”裴厄讲着,怒目圆睁,操控身后的蛇恐吓着小妖。
只听,蛇影侧动,嘶嘶作响。
“我、我不认识你啊。”
“死了,便认识了。”
说着,裴厄操控蛇影,向着那个幻影步步逼近。
可忽然,先砸下去的不是蛇的牙口,而是一个巴掌。
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到裴厄脸上了。
那力度不小,扇的他脸偏了过去。
裴厄愕然,心中震怒。区区一个婴孩小妖,竟敢打他?
“你找死!......”裴厄咬牙切齿的盯回去,却对上一个意想不到的面容。
“裴,裴厄?你是真的吗?你在这你也不说,装神弄鬼的吓死我了!”面前人说着,金眸晃动。
许清弦生气,给了他一拳。
裴厄受力往后退了一步,无辜又迷茫的望着这个许清弦。
红妆在他的眼中逐渐消散,金眸越来越澄亮,想来是真的他。
裴厄看向迷雾,妖力的波动感知不到那个小妖了,想来那捉弄人的小妖已经跑走了。
话落,裴厄才渐渐收掉气焰,赤瞳消弭变回了原来的他。
他摸着火辣辣的脸颊,觉得错愕又委屈。
“对不住,我不知道是你。”裴厄回着,乌瞳看向许清弦。
许清弦见他这副神色,意识到那巴掌不该,顿时间羞惭满面,回道“我、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刚刚一连打了好几个你了,所以就......下手重了点。”
许清弦说着,见人没回话,又补了一句:“若是疼的话,不如你也打回我吧。”
他说着,将脸伸了上来,但裴厄摇了摇头,拒绝掉了。
裴厄记着他方才的话,顺应问道:“那方才,对那几个幻影你是怎么打的。”
“也是、抽巴掌......一人一巴掌。”
“......”
顿时间,二人之中寂静无声。许清弦不知怎得,方才那群假裴厄老想缠着他,途中意外抽了其中一个一巴掌,反而把人打散了。
于是,他在路上碰到一个就打一个,降蛇十八掌甩的利索,直到打到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