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次日,北京艳阳高照,路边的迎春花开了,一簇簇,新鲜娇嫩。
陆景明穿着病号服,正在窗户边伸懒腰,回来多日,他已经渐渐康复,毕竟年轻,恢复得快。
万姿在身后给他盛粥,一边盛一边说着过两天出院后的事情。
他们不能返回家里住,得另外找房子,许欢宴欢迎他们去他家里暂住,许大公子家,安全有保障,又能顺便帮他哄孩子。
“杪冬几个月了?三个月还是四个月?”陆景明掉头问。
“刚满三个月。”万姿说。
热腾腾的红豆粥熬好了,陆景明过来吃。
还有鸡蛋饼蒸饺,油条豆浆,都是他们爱吃的。
“我妈到北京了,但我暂时不和她见面,等改天深夜,她带姥姥他们过来,外面的戏老妈去演,你家也是我妈去。”
陆景明说,他一边说,万姿一边点头,不耽误吃饭,忙得不亦乐乎。
门口有人敲门,是辛启明身边的小秘书,小秘书笑笑,身后露出辛启明的脸。
早饭二人组又惊又喜,还没起来呢,就被按下了。
“我有事找你们帮忙……”辛启明笑着,“你们还记得段红和钟裕吗?”
万姿差点被豆浆呛着:“当然,又不是隔了十年八年,我们不老。”
陆景明给她递纸巾擦嘴:“怎么了?我记得段红是被从海外回来的儿子带走了,而钟裕,不是前些日子刚被你们请去喝茶了吗?”
“是啊,”辛启明叹了口气,“可这两人,也是人才,真不愧是夫妻,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段红跟着儿子去了,养了几个月竟然把身体养好了许多,白白胖胖的,精神气也回来了,然后开始报复。
她这次在精神病院几个月,受尽了屎尿沾身被人辱骂的折磨,差点真疯了,这罪魁祸首,她自然是怪在了把自己送进去的钟裕身上。
这一次,段红没找错人,也没有乱咬,就盯着钟裕去了。
“所以前些日子我们带钟裕去问话,并不是时机多成熟了,而是段红举报了,不得不带走,请他喝茶。”
02
要说夫妻,有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枕边人呢。
这对怨偶,加起来一百多岁了,撕成了两条狗。
段红这一闹,自主揭发,跳得比天高,叫得比狗响,差点真把钟裕咬进去。
借着这个机会,上头封了钟裕很多账户,名正言顺开始查账。
“所以从一月开始,其实钟裕就没再往外转钱了,他不敢,我们也顺藤摸瓜,找到了最原始的上头账户,里面竟然还有近三十亿国有资产,上个月也顺带着都封了。”
没给理由,那边本来也是一个隐藏了多年的账户,也是借了个不知情的人名开的,这一封,把张文洋的国内资产断了流。
“而且,根据监听,这件事钟裕没告诉张文洋,估计不敢,怕被报复,他只找借口说最近风声紧,没敢再转钱。”
这种事国内常有发生,金融新政策上来,新官上任,或者查存款,一年总有几个月要停着,张文洋倒也没太在意,就等着了。
当初钟裕为了诬陷段红神经病,开了诊断证明,还都是权威机构的,这东西如今成了段红的救命符。
段红借着法律拿她没办法,把劲往死里作,弄得钟裕焦头烂额,自己却迅速卖掉了国内所有的工作室。
而后,她上周跟着儿子去了国外,走之前和钟裕大笔一挥,离了婚。
“两个儿子都跟了她,两个孩子对父亲本来就不亲,就都跟着老妈走了。”
“我这次找你们是因为钟裕,他在里面喝了三天茶,太极推手打得风生水起,滑不溜湫。”
辛启明苦笑着摇头,他们需要的很多证据都必须从钟裕嘴里得到,就单单那个关联大力神公司的相关信息和货源,都只能从他身上刨。
可他一问摇头三不知,拖拖拉拉。
“现在还不能惊动季颖,不能让张文洋发现我们有警觉了,不能公开逮捕他。”
“景明,我记得你说过,钟裕其实有个弱点的,我今天特地过来请教了。”
辛启明笑着,他甚至亲手捏了个蒸饺吃,乱没形象的,说出了请帮忙的话。
“你不要卖关子了,就告诉我吧,他这个老狐狸,我可不想再和他兜圈子了。”
03
当天下午,北京北五环某大酒店二楼港式茶餐厅内。
钟裕西装革履走进了茶餐厅,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丝毫不乱,蓝色的衬衣和高定西装,整个人风度翩翩。
我们的钟裕大教授即使年过半百,也依然气质迷人。
他今晚应邀和一个大客户见面,谈谈如何做客户公司的首席经济顾问。
一路由服务员引着往前走,在一个名为“西江月”的包厢门口停住。
钟裕整理了一下袖口,轻敲三下,推开了门。
大圆桌的后面,一个正自顾自喝茶的年轻人慢慢放下茶杯,朝着目瞪口呆的钟裕粲然一笑。
钟裕呆了两秒,沉默不语,转身离去。刚转身,他的肩头被人推了一把,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退回到了圆桌旁。
“钟教授,怎么?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你这么怕我?”
陆景明笑着,他语气极尽亲昵,让钟裕出了一身冷汗。
陆景明……
陆景明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不是死在了印度的一条地下河里,难道……消息有误?
“陆……景明。”钟裕不愧是老狐狸,他很快镇定下来,转过身看着陆景明,“哎呀,你看我这眼神,还以为死人复活了呢,原来你没死啊。”
“你没死!”三个字他说得又慢又恨,充满恶毒。
“是啊,我没死,不但没死,我还可以告诉你,段红能从八院出来,也是我找人拐着弯告诉你儿子的,那些整你的花招,怎么揭发你,怎么玩死你,都是我告诉她的。”
陆景明故意气他,半真半假,“我料定你想不到我和段红会联手。”
钟裕愣了一下,脸迅速涨红了,忍住了要扑上来的动作,恨恨瞪着陆景明,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陆景明微笑,他抬手指了指身边的位子:“坐吧,我们谈谈,你能有资格和我谈的机会不多了,要珍惜。”
04
钟裕扶着桌子停了许久,脸色白的,红的,青的,紫的交替,变幻许久,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承认陆景明说得对。
段红咬了他很多事,虽然上次险险过关,他也低调了许多,但他最近做事还是不敢太放肆,小心再小心。
张文洋最近提了几次要他尽快把国内余下的钱给他转出去,他都不敢动,也是因为形势所迫。
他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可不想最后快六十了,再来个阴沟里翻船。
走到陆景明身边,钟裕慢慢坐下,陆景明拍手叫人上餐。
服务员推着餐车鱼贯而入,虾饺、凤爪、叉烧包应有尽有,上了一桌琳琅满目的粤式点心。
陆景明站起身,亲自给钟裕倒了满满一杯普洱茶,见他还盯着自己看,他笑了笑:“钟教授,别看了,保证是真人,那个死在河里的是假的。”
钟裕脸色一白,仿佛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张文洋都被骗了,那他看到了真的,就表示危险了……
他快速站了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嗓子都变了调。
陆景明笑咪咪:“我能干什么?我就一个书呆子,能干什么?钟教授,你说过好几次我们改天有空一起吃饭聊聊,切磋切磋,一直没时间,今儿个,是我特地找的时间呢。”
陆景明说话习惯普通话,不走北京俗话,不像一般的北京男人,总喜欢到处张着北京腔,不带点痞音就好像不会开口一样,吊儿郎当随意恣意,他却极少这样。
可今天,他却难得的开了俗话音,微微卷舌,调皮轻松起来。
“钟教授,我有不少问题要向你请教呢,有些事呢我想不通,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你,只有你能给我答疑解惑了。”
“……哦?”钟裕似乎颇觉好笑,“你还会有问题问我?”
陆景明嗯了嗯:“对啊,我有问题问你。”
05
他放下茶壶,抬头看着钟裕,“是我自己笨,一直没连在一起想过,你曾经做过陆氏的首席投资顾问,你辞职后不到半年,我父亲就死了。”
“那时候和你交接最频繁的人是季家的季颖,当然,名单有一大串,她是其中之一。”
“我父亲8年前脑溢血离世,有一笔15亿美金的资金去向不明,无论如何查,哪怕动用了上头的部门都查不到……这笔钱,你,季颖,张文洋,还有一个王朝阳……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陆景明抬手阻止了钟裕的辩解,轻声说,等我说完。
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份牛皮塑封的文件丢给钟裕,示意他自己看。
钟裕打开文件,首页赫然是一份8、9年前的银行来往明细,还有陆氏集团当年的投资报表,还有他自己公司那个时间段的进出入账。
这些东西分开看都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可放在一起,才发现很多金额竟然惊人的相似,差的,不过是毫厘。
“后面还有很多东西,你仔细看看,别漏了。”陆景明好言提醒。
钟裕再翻了一下,看到了他前些日子的离婚协议书,脸色又变了变。
这次离婚,他不但分割给了段红一大笔财产,让她松口,乖乖出国,还让出了儿子的抚养权。
当然,儿子也不要他,更重要的是,他的让步换来了段红答应的绝对闭口。
这东西段红都给他了,看来他们真的是一伙的。
“你现在那些零零总总的几十家公司,关掉的有一半,还有一半没办法再洗钱了,固定资产和存款你给了前妻一大半,我想想啊……钟教授,你只剩下一个壳了。”
陆景明笑着,“我想知道陆氏倒闭的真相,大力神的内情,你和张文洋是怎么联络的,还有……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不带磕巴。
钟裕怒了,他拍着桌子站起来:“陆景明,你疯了吧你?”
陆景明咳嗽了声,依然带着微微的笑意:“可能是有点疯,谁让我这两年就没见到过几个正常人呢。”
他的表情和声音都太平淡,让钟裕有些惴惴不安,他站了一会后坐下,也不说话,气氛奇怪地僵持了下来。
06
陆景明喝茶,吃虾饺,他喝一口普洱,吃一个虾饺,再喝一口普洱,再吃一个虾饺。
三个一笼,三口茶,虾饺没了。
再转战凤爪,一点点吐出骨头,把肉抿下去,动作不紧不慢,优雅极了。
钟裕看着陆景明,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他这才真正意识到,不过一年,眼前的这个陆家小崽子,已经不再只是个优秀的投资高手后起之秀,而是一头真正的老虎了。
沉着,稳重,不慌不忙。
“景明,你们是打算对付张文洋了,是吗?”他轻声问。
所以你才会诈死,搞这么大一场戏。
陆景明抬起眼皮掠了他一眼,把嘴里那点鸡骨头吐出来,擦了擦嘴,笑了笑,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格外漂亮。
“嗯呐,哪能老由着他在外面撒野呢,钟教授你说是吧?”
钟裕张了张嘴,心里蓦然腾起一股颓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就失去了和他好好谈话的资格,也失去了所有交锋的主动权。
“景明……”但他还想挣扎一下,想打赌陆景明知道的事情不是那么多,这一切,不过是他猜的,他并没有真凭实据。
“你有本事就去告我,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什么陆氏什么大力神,都和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景明吐出一口长气,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很惋惜地看着他。
“钟教授,我在大学的时候就看过你写的那个《现代经济学概论》,暑假回国还去听过你的公开课呢,没想到……唉。”
他桌子上的手机发出了收到信息的声音,钟裕被惊动,瞟了一眼,看到上面三个字。
——人到了。
陆景明站起来,椅子往后退咯一声响,他转身走到门口,回头看着钟裕:“我很抱歉,不得不请了两个客人过来,来做客。”
他盯着钟裕,拉开了门,看着钟裕的脸色大变,最后彻底失去了所有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