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隔壁不知道哪家在放歌,一首老歌,粤语歌,陈百强的《一生何求》。
万姿靠在冰箱一侧,感觉好像恍恍惚惚回到了十年前的广东。
刚到南方读书时,她非常不习惯,湿嗒嗒闷热的天气,清淡的饮食,还有那绕来绕去,拐十八道弯也听不懂一句的,鸟语一样的粤语。
后来还是习惯了,大学四年,工作两年,读研两年,一共八年,从18岁到26岁,她几乎把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贡献给了广东。
那些东西,在她已经回到北京两年后的现在,还会觉得偶尔恍惚,在听到粤语歌的时候。
……真的,很久没听到粤语歌了。
万姿抬手指了指客厅的沙发:“王奇,请坐吧。”
王奇站着没动,他冷冷盯着万姿的脸:“你知道我会来?你怎么会认识我?”
他的表情并不友好,和在陆景明面前一直很狗腿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万姿看他不动,自己也不敢动,只是笑:“我认识你很奇怪吗?景明在我的面前提过你,也给我看过你们合拍的照片,他说你是他在印度的朋友,也说了你可能会来找我。”
王奇有些讶异:“他说了?他怎么料得到?”
万姿平静得很:“张先生多疑,虽然钱给了景明,让他管理,但如果他不高兴了,就会让人过来找我,因为我是景明最大的弱点,而最有可能被他派过来的,就是你和阿斯。”
如果叫王奇来,那就是礼请,如果叫阿斯来,那就是兵请,文武手段不同,万姿受的罪也会不一样。
如今阿斯死了,能来的,又不到撕破脸那一步,自然王奇是不二人选。
王奇显然大感意外,他和万姿在屋子里对视,谁都没有先动。
“你肯定想和我说什么,先坐吧,坐下来,我们好好聊。”万姿重复了一遍,和颜悦色。
许久后,王奇终于在僵硬沉闷到快窒息的气氛中,走到客厅沙发旁,一声不吭地坐下了。
万姿悄悄呼了口气,扶了扶冰箱壁,站了几秒,也慢慢走了过去。
她在王奇对面坐下:“张先生要你来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02
——陆景明这人,我本来是全信了的,可这次他在法国出现得太巧,由不得我不怀疑。
——他是为了女朋友才私自做活的,那我们就把他的女朋友接过来,让他不分心。
王奇抬眼看,万姿他是第一次见,没想到那么漂亮,漂亮到很抢眼,和陆景明一样。
白衬衣,牛仔裤,梳起来的马尾辫,资料上说她28岁,可眼前的她却特显小,圆圆的小脸和大眼睛,好像才20出头。
——如果她不肯和我一起回来呢?
——那就弄死她。
王奇不愿意接这个活,但又知道躲不掉。
他不但是张文洋身边现在的人中唯一一个能在中国来去自如的,也是最普通平凡,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
“我们张总想请你去孟买做客,现在就走。”王奇说,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差不多了,现在过去,明早前就能到孟买。
他们从这边坐飞机去中缅边境,那边有人接他们出国,不从北京直飞。
只要过了边境,那边就有接应的飞机飞孟买。
——现在走,时间正好。
万姿坐在他对面,一派讶然的天真稚气:“景明在孟买好好的,我干嘛非要过去?我这边又不是没事。”
“如果是张总邀请我过去,为什么景明没有来和我说?你来算什么?”
“而且,如果是正常邀请,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家里,而不是敲门,我请你进你再进来?”
她看起来像一个漂亮又懦弱,瓷娃娃一样的小女人,问出来的话,却犀利得就像一把出鞘的剑。
王奇皱了皱眉,还没再说话呢,万姿突然又笑了笑,笑得明媚闪亮。
“王奇,你们张总的邀约,景明压根就不知道吧?”
“不过,你过来得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03
万姿起身从鞋柜上拿了手机回来重新坐下,打开相册,调出一个东西丢过去:“你看看吧,这是有关你的一段录像。”
王奇接住手机,低头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
这是一段很清楚的录像,酒店的房门打开,他进去,开始在各个地方放监控摄像头,床头,门边,卫生间,几乎每个房间都没放过。
然后是另一段录像,他进去把摄像头之类的拆掉,一个个地拆。
还有一段录像,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小声汇报陆景明的动静,表情谄媚。
“你是张先生的人,不仅仅是他请来的投资顾问,还是他监控自己人的一枚棋子。”
万姿坐得笔直,声音自然又随意:“王奇,我就想知道,你看见自己的表弟被张文洋杀了,还能专心替他卖命,真的只是因为钱?还是因为害怕?”
王奇猛地抬起头,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你们怎么知道的?”
万姿嫣然一笑,如同背书一样:“王奇,广东顺德人,18岁考上暨南大学经济系,20岁交换去了孟买大学一年,毕业后又返回印度,当了一个投资经理。”
22岁被张文洋看重,重点培养,脑子活络会办事,目光也精准,最后成了张文洋在孟买的心腹,至今8年。
“你去年通过特殊渠道,拿到了英国的永久居留权,印度曾经是英国的殖民地,这个渠道,应该也是张文洋帮忙的吧?”
“而那个被踩断喉骨死掉的人,是你的远房表弟,他是你顺德那边过来打工赚钱的亲戚,对不对?那人胆大包天,蒙了张先生的钱,你从头到尾不敢说一句话,反而更死心塌地了。”
万姿从茶几底下抽出几张纸,摆在了桌面上,上面就是王奇的档案,所有的,事无巨细,从幼儿园时期到现在,都有。
“景明做事一向谨慎,他早就查清了你的所有,他说,如果你不对我怎样,他不会动你,如果你要怎样,大不了就是我受些惊吓,而你,死翘翘。”
万姿笑吟吟的,美目流转间,说“死”说得轻巧,就像在开玩笑。
04
王奇死死盯着万姿,脸上变幻莫测,就像夜场的彩灯,明明暗暗,晃个不停。
“你知道了这些又怎么样呢?我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陆景明是个人才,可再有本事,他也不过就是个血肉之躯,你别忘了,现在在张先生眼皮子底下的,是他,不是我。”
“对,”万姿很坦然,“所以,我想问一句,王奇,多少钱能买你出卖张文洋?”
王奇脸色大变,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的汗水也在这一刻渗透出来,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恐惧和不安,一副要跑的架势,甚至还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眼,好像就连这句话,都怕被张文洋听到一样。
万姿没动,她只是看着王奇,像在端详着什么。
王奇抖了好几下后回神,有些恼羞成怒,连连冷笑。
“你们算老几?你们和张总拼,是注定拼不过的。”
万姿不知道用什么眼光在看着他,仿佛有着无尽的怜悯,她叹了口气。
“王奇,你当初是想过离开印度回国的,也是想离开张先生另谋出路的,可是,因为你的确在金融方面有点天赋,张文洋不放手,最后你没走成。”
“你没走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年你父母车祸身故,你即使回了国,也要找工作,还拿不到张文洋给你的薪水的一半,所以你最后留了下来,留到如今,对吗?”
“可你有没有想过,一向身体康健的父母,为什么会双双身故呢?”
万姿往后倾了倾身子,拍了拍手:“欢宴,你出来吧。”
许欢宴从楼上探了个头出来,笑容满面地“嗨”了一下,吓了王奇一跳。
许欢宴不肯老老实实走楼梯,一步迈三阶,跳了跳就下来了,先冲着万姿笑,说了句来晚了。
他的人看到王奇进门,问他要不要直接抓人,他没让,自己赶紧赶了过来,稍微晚了点。
他是从楼上外墙下来的,进的是二楼卧室,才在楼梯口露出一个头,就被万姿发现了。
施施然下了楼,许欢宴掏出自己的手机,翻了翻:“喏,我这里也有段录像,不过是很多年前的,有点久远了,我可是花了大价钱弄到的,给你。”
他塞到王奇手里,拍了拍手,如愿以偿般吐了口气。
05
这段录像右下角显示的数字,表示这是七年前,是几个外国人拍摄的,他们正一字排开,在一辆汽车面前鼓捣着什么。
那是一个夏夜,他们一边鼓捣一边说话,说的都是德语,许欢宴在一边翻译。
这是布鲁斯给他的所有资料中的一段,也就是布鲁斯他们被团灭前的一个车祸制造案。
“这几个人,是张文洋以前专用的制造车祸的高手,这是他们在制造车祸的现场,你看看车牌号码。”
王奇已经看到了,他的脸色太过于苍白,整个人都木了。
那是他父母的车,车牌号码是他父亲花高价买来的,是母亲的生日尾数0818,也就是这辆车,和他们父母一起赴了黄泉。
而上面显示的时间,则正好是他父母出车祸的前一天的晚上。
视频里的几个外国人说说笑笑,说跑完这一趟,他们要去南美,催促着快点收工去喝酒,别耽误。
录像很短,他们在车前鼓捣了没几分钟,最后关了车前盖就走了,走前还用抹布擦了所有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很仔细。
许欢宴看着逐渐崩溃的王奇:“这几个人,最后也都被阿斯给杀了,只留下了一个人,像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地过了七八年……王奇,你现在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死的了吧?”
“那时候你初露锋芒,就替张文洋赚了不少钱,却突然说想回广东,印度市场那时候张文洋刚刚进入,他不想放你走。”
“把你的牵挂除了,让你从此乖乖替他办事,死心塌地……”许欢宴叹了口气,“他这个人,只有他不要你,没有你离开他的。”
王奇额头上的冷汗像下雨一样落,他神情呆滞,刚才那个录像,就像惊雷一般在他眼前炸开,震得他神魂欲裂。
“我不相信你们,我虽然在投资领域有点小才,但并不是像陆景明这样的神级选手,张总会为了我这种人去杀了我父母?我不信。”
他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努力挣扎了最后一下。
“你们不用蛊惑我,现在陆景明的处境,可比我危险多了。”
06
印度,孟买,张氏庄园内,会议室。
下午的交易时间刚刚过半,现场就吵了起来。
吵架的人,是陆景明和金发男,吵架比例是一比五,陆景明孤军作战,中立者三人。
“场外交易你们可以24小时下场操作的,何必急在今天,下午就急速拉高铜价,现在的价格即将突破三万美金大关,再持续下去,如果引起交易所强行下场……”
陆景明还没阐述完,金发男就冷笑着呲回来。
“去年的铝,三天上涨了百分之五百,前年的原油,一周上涨了百分之六百,都没看到交易所下场,陆先生故意放大紧张情绪,实在没必要。”
“我早就说过,这样的行动,不适合陆先生,他一向胆小。”
小亲王笑了一声,笑得很大声。
陆景明脸色不太好看,但视频正中间,书房里的张文洋没作声,他只能再度开口,为自己辩解。
其实辩解来去,就是从开始到现在都争论不休的问题。
任何围剿都有个高压线,钱不是无止境赚的,触了底,就必会反弹。
陆景明坚持认为铜最高的价格在三万美元这条线上,可惜他的话,从来没人想听。
小亲王是个疯子,你有本事炒到10万美金,他也敢跟,张文洋也差不多,都是信奉富贵险中求的高手。
低价翻倍很容易,比如2元钱,翻百分之五百也不过10元,可在金额后加个万的单位,就很惊悚了。
“我还是坚持这句话,明显的恶意破坏市场的行为,中国不会允许,谨慎点总没坏处。”
陆景明叹了口气,他脸色很难看,任凭是谁,被当众围攻和嘲笑,都不会脸色好看。
“那又怎样?”金发男嘲笑得更大声,“这可是在国际市场,中国那一套在资本市场行不通。”
“我们存了足够多的阴极铜,最后方圆必须要低头从我们手上购买,按照我们的定价,我们的游戏规则,国家制度,去死吧你。”
金发男口出狂言,陆景明眉心直跳,场内一片寂静。
“还推不推?”朱胜定问了句,他看着中间视频中的张文洋。
投影上的红色现价和那个上升的红色箭头让人兴奋,每一个数字都在跳跃,那可都是钱啊。
陆景明清楚看见张文洋眼睛里闪过的那道猩红:“当然跟,能推多高就推多高,他们死得越惨烈,我们能吃到的肉越多。”
“景明……”张文洋瞥了陆景明一眼,“你太胆小维稳了,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