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一。
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孟买时间中午十二点半，英国伦敦时间早上七点。
距离伦交所开市还有一个小时。
陆景明提着自己的手提电脑，端着咖啡进会议室时，正面自己的，是书房里正面大墙上那一排几乎是九宫格的并排鄙视。
他当做没看到，目不斜视走到桌子旁，放咖啡，开笔本，坐下，塞入一边耳机，打开音效，有条不紊。
“陆先生还真是镇定啊，开个会都迟到。”有人在视频连线那端讽刺，是张文洋美国财务团队那个金发碧眼的美国男。
这次联动，一共涉及到八家外国资本，云涛实业是牵头狼，吃肉最多最狠的那一家，其它的，有让名下的企业，小亲王纳塞尔名下的公司，如此之流。
当然，陆景明带过来的港丰，也分了一杯羹，如今的视频连端上，朱胜定也在线，亲自在等。
会议室里只有陆景明和另外两个张文洋的助理，王奇今天倒不见踪影，张文洋说这次不用他，陆景明也没多问。
整个庄园一楼会议室，被改造成了一个大的光影现场，正面一字排开三个大投影，是一个小时后开始的伦交所现场转播视频，现在还没开市，画面上还是一片沉寂。
两侧的幕布上是另两个巨大投影，分别是九宫格，各大资本的老板和操盘手都在上面，大家精诚合作，准备今天打土豪，分田地。
“我没有迟到，”陆景明淡淡的，“七点开会，现在正好七点，我从不迟到。”
金发男被堵了一下，瞪眼，陆景明没理他，转移话题，“先介绍一下吧，人都到齐了。”
狼群有头狼，一起做事也有牵头的，这场金融大战，他是张文洋这边的人，但不是领头的，他们这个团队里，领头狼就是金发男。
金发男白了他一眼，简单介绍了一下形势，用非常精炼专业的语言。
02
围剿逼空计划如下。
目标：中国企业方圆集团，中国最大的铜业集团，连续三年的总营业额在2000亿人民币以上，世界五百强集团之一。
目的：围剿，吃肉喝汤，三天内逼方圆走上绝路，平仓目标200亿美金。
“方圆两个月前在伦交所开了30万吨的空单来进行风险对冲，当时阴极铜的价位是1万美元一吨，他们购入的30万吨空单，总成交价在30亿美元。”
“bc公司是最早发现这个订单可操作的公司，他们在一个半月前开始增持，一个月内，持仓量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空单操作在资本市场非常常见，方圆这次虽然开得有点多，但他们是最大的中国铜业集团，按照常规来说，这个量，他们不是吃不下，也能掌控。
在国外资本市场，一方面要确保利益最大化，另一方面要确保风险最小化，为了拿到自己到手的利润，方圆虽然走了一步险棋，但并不是危棋。
最大的问题是，他们的空单被外资bc资本获悉，并在那时候，他们就准备从这个中国民企身上割肉来吃。
他们一直在暗地里增持，等持仓量超过百分之五十时，铜价格已经被他们操纵。
陆景明垂目听着金发男洋洋得意地分析，金发男得意在于：这家bc资本，上周被张文洋吞下，已经归属于张文洋旗下。
从他们在法南开会到现在不过一周时间，这一周，张文洋那边一直在动作，找到bc，买下它。
用的什么手段不重要，卑鄙下流，恐吓甚至杀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家本想趁机偷偷搞笔大的资本公司，如今属于了张文洋。
张文洋在背后的手段，是陆景明想都想不到的毒辣。
也是他想都想不到的快速。
陆景明镇定心神，听着金发男洋洋得意的笑声：“现在bc属于我们，铜的价格被我们操纵了，今天，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
是啊，这话没错，方圆集团开的30万空单可是后天，也就是周三的交货日期，到时候，他们如果没有30万吨的铜交上去，亏损额度就会不可估量。
不可估量的原因在于，这两天，这帮狼会把铜期货炒到什么程度，翻一倍、两倍，还是三四五倍？
03
在期货市场，每年因为风险对冲爆仓的公司不计其数，同时，每年扑进来的公司也不计其数，因为期货市场，没有涨跌停板一说。
国内最出名的“期货狂人”是一个姓林的投资人，他用2.8万入场，两年爆赚20个亿，比陆景明狂多了。
在赤裸裸翻了7万倍的金额面前，谁看了不心脏猛跳，肾上腺激素激增？
在这里，为了钱，真的可以不要脸。
脸算什么？搞钱最爽。
视频投影上的脸露出各异的表情，有人在笑，有人低头掩饰得意，还有人在摩拳擦掌。
陆景明捋了捋面前的记录本，看了眼时间：七点半。
方圆不想破产，就要在周三的交割日交出30万的铜期货，这样才能保住自己，让围剿落空。
“方圆是交不出来的！”让说话了，他和小亲王相视而笑，他们在同一间屋子里，虽然是两个视频镜头，但一点都不妨碍他们眉目传情，心情愉悦。
如果陆景明当时在游艇上上了顶层，就会发现他们视频的背景，就是那个顶层的小会客厅。
今天打开了天窗，镜头里还能看到碧海蓝天，一幅好风光呢。
让笑眯眯的，甚至文质彬彬地举了一下手里的咖啡，显然心情愉快极了。
“伦交所的铜交易只有两种：阴级铜，和规格标准为重量在110－125公斤之间的铜棒，而方圆的空单订的是阴级铜，他们当初看准的是阴级铜的收益，和智利的一家铜供应商签订了合同。”
让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是完全掩饰不住的愉悦。
“陆先生，中国有句老话……”
他停了停，陆景明很巧妙地接了过去：“人算不如天算。”
让哈哈大笑起来：“对啊，智利的铜供应商所有的阴级铜储备，都卖给我们了，现在我们的铜，已经上了船，正在海面上呢。”
方圆自己生产的铜不是阴级铜，他们看准的就是两天之内，哪怕跑遍全世界，方圆也凑不齐30万吨。
04
控制了铜价格，又在货源上卡死了，他们前后拦截，就等着挥刀的那一刻。
“智利的公司和方圆合作了快二十年，方圆想破头都不会想到老朋友会在背后捅他一刀。”小亲王纳塞尔乐不可支，他最喜欢看这种反目成仇的戏，最精彩了。
人性是什么？
在他眼里，人性不过是迎高踩低，谁手里有钱，有权，有枪杆子，就有硬道理的真金铁律。
只要有这些东西，他就是人性的掌控者，就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神。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说着自己的进展和准备投入的金额，以及过一会如何配合，会议室里热闹非凡。
播放器里传来张文洋的声音，他就在不远处的二楼书房里，和陆景明隔开，自己独有一间房。
他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笃”的三声，大伙立即静了下来。
这次围剿行动，众人一起拥护张文洋做领头狼，不仅仅是因为计划是他提出、完善和兼顾的，还因为在资本市场，逼空是他的拿手好戏，众人愿意追随。
“还有十分钟开市，静默一下吧。”张文洋在话筒里说。
画面静了下来，不再有人说话，陆景明坐在电脑前闭上了眼睛，一副已经投入了冥想，暂时在休息的状态。
他的大脑在飞快运行着，思考着，脑中跑过千军万马，脸上半点痕迹不露。
辛先生真准备好了吗？许欢宴能做到吗？
还有香港的张霁明，他那边不会掉链子吧？
方圆老总是个固执的人，为了说服他按兵不动，许欢宴和上面轮流出面，他们真的能拖到最后才反击，能忍得住吗？
还有整个计划中，自己是否能不留下任何把柄，做到全身而退？
陆景明按捺住纷乱的思绪，清空大脑让它空白……等他睁开眼睛时，正中间视频上的画面正好变了。
画面中，巨大的玻璃大门推开，伦交所的环形玻璃大厅呈现眼前，白色的圆形大工位一个接一个密布在大厅中，楼上楼下，人满，但鸦雀无声。
“开市了。”有人说，带着激动的兴奋。
陆景明抬起眼睛，神情专注，此刻他的世界，安静得只剩下眼前这方天地，再无其它。
书房里的张文洋慢慢移开摄像头，把视线从陆景明脸上挪开，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王奇，你可以准备行动了，今天——我要看到结果。”
05
凤来里的气氛有一点点压抑，把本来因为老板回归的欢乐也冲淡了。
“是这样吗？”曹依依亲自缝小珍珠，蓝色的星月辉长裙上，腰线上的一串小珍珠熠熠生辉。
昨晚设计图画好，今天长裙就做好了，铺在样板间台子上，特别漂亮。
“嗯。”万姿点头，手指掠过长裙裙面。
“是后天出殡火化吗？我们都去送她一程吧。”曹依依又说。
万姿张张口，凤来的人其实没见过赵思怡，要他们去送不太好，但她很快转念一想，没有拒绝。
赵思怡其实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她说最喜欢有很多客人，很多朋友的生活，那样才不寂寞。
“好，你们都去吧，后天放假一天，算加班……你们都去看她，送她走，她肯定高兴。”万姿轻声说。
下班已经临近晚上九点，万姿开车回家，手机里是许欢宴那边传来的最新消息，关于陆景明的。
经过近五个小时，伦交所现在第一轮交易结束，休息十分钟后，准备进入第二场。
“四十分钟后，也就是伦敦时间下午1点10分第二轮交易市结束，公布八种金属官方报价并进行结算。五分钟后，下午1点15分开始场外交易市……”
15分钟后，场外交易市结束，进入电子交易市。
“其实，电子交易市和场内交易市是同时进行的，只是重点不同……下午交易市是3点10分开始，反正就这样一直轮着，反复着，可以走一天。”
许欢宴科普得很累，他自己对这一块其实也是半吊子，投资金融期货这一块，他是甩手掌柜。
“这几天，景明肯定不太有空理你，你别多想。”
06
“我才不想呢，”万姿停好车从地下进电梯，“他刚才还发了个平安信息给我，虽然很简短，但我明白的。”
五个小时，在众人哄抬之下，铜期货的价格上涨了百分之一百，从1万美金一吨，变成了2万美金一吨。
八个国外资本分三个进攻方向，电子市场，场内交易市，场外交易市，已经对方圆开始了兵不血刃的合围。
已经有嗅觉敏感的其他投资商感觉到了，现在入场的资本不止八家，还有些小型的，零散的散狼。
万姿不懂资本市场里的机锋，但明白这一战至关重要，波云诡谲，她该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待着，静观其变就好。
“这样才对嘛……”许欢宴笑，“各有各的战场，景明擅长的那个领域，我们都只能束手旁观。”
两人聊了一会挂电话，万姿出了电梯，输密码进入家门，换鞋进屋，她坐在门厅的换鞋凳上发了会呆，觉得有些饿了。
走到冰箱旁边，万姿拉开冷藏室的门看了看，冰箱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忘了叫外卖送点东西过来了，晚上在凤来，阿姨做饭了，她没吃……现在饿了。
万姿揉了揉肚子，叹了口气关上冰箱门，视线落在冰箱扶手的银色反光镜面上，僵住了。
一个相貌平平却体格消瘦的年轻男子，穿着普通的兜帽衫牛仔裤，站在阳台的绿植中间，正抬起脸看着她。
目光平静，表情阴沉。
万姿缓缓转过身，视线掠过被自己随手放在鞋柜上的手机，再收回来。
她盯着这个陌生的男人，两人面对面了好一会。
万姿突然笑了起来，靠在冰箱上控制住颤抖的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
“王奇？你是王奇吧？我听景明说过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