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郡王懊悔,如果他一直都在该多好。
卿姝在他的呵护下,会生活得多么幸福!
原来亲情的羁绊,并不都是麻烦和压力,“被需要”这种感觉,会使他生出许多力量和勇气。
他想保护卿姝。
原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他就已经视卿姝为忘年交了。
得知卿姝是他的女儿时,他心中是欢喜的。
他的女儿,本该如此秀外慧中,心地纯良!
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汝南郡王拿帕子为许卿姝擦了擦眼泪,许卿姝有些害羞地缩了缩脖子,离开了书房。
第二日一早,许卿姝带着国公夫人和孩子们回到了国公府。
只是,国公府已经不复当初的奢华,下人们很多被朝廷发卖,到处都显得萧瑟凄凉。
只是,国公夫人和孩子们的精气神尚好,谁都没有被吓垮。
只是,因为唐映雪背叛国公府,盛怀臣的几个孩子总有些愧疚。
小满过来回禀了一件事,许卿姝便出了府。
到了城北平民区的一个集市上,许卿姝找了一个卖早点的摊子,坐下来要了几笼灌汤包和粥,与小满白鹭一起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八九岁的男童,穿着脏兮兮的衣裳,来到摊位,对掌柜说:“大叔,我要两个馒头。”
“又是你啊?你今天还干活儿抵钱吗?”掌柜问。
“好。”男孩点了点头,满脸感激地接过了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哎呦,这孩子饿狠了啊?”旁边的一位食客说。
“是啊,前几天,他来我家偷包子吃,我去追他,追上他之后,他就给我跪下了,说他现在没爹没娘,没人管他。我这个人心软,就让他吃了包子,给我刷刷碗什么的,只当抵饭钱了。”掌柜对食客解释。
食客问小孩儿:“你没有别的亲人吗?”
小孩子大口吃着馒头,没有回答。
掌柜怕小孩儿噎着,好心地给了小孩子一碗热水。
小孩儿吃完,终于有了力气,挽起袖子就去洗碗。
许卿姝招手,将掌柜唤到跟前,给了他一串铜钱:“那小孩儿的饭钱我付了。”
掌柜忙谢过许卿姝,笑着对小孩儿说:“你不用洗碗了,这位夫人……”
小孩儿看了看许卿姝,撒脚丫子就跑。
小满起身,赶紧追了上去。
许卿姝和白鹭也朝着小孩儿跑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一个偏僻的拐角,小孩儿被拦了下来。
他无奈回头,看向许卿姝,嘴一瘪,眼泪掉了下来:“舅母,对不起。”
“通哥儿,你怎么连饭也吃不上了?”许卿姝上前,慈爱地问。
通哥儿一怔,随即显得更加羞愧:“舅母……我伯母和大哥生我气了,他们如今不愿意搭理我。”
“他们生你的气?是生你的气,还是生你父亲母亲的气?”许卿姝上前,拿出帕子,帮通哥儿擦了擦脸。
通哥儿哽咽:“伯母和大哥生我父亲母亲的气。”
因为顾成勇和盛淑雁两人作妖招惹睿王,睿王夺去了定远伯这个爵位,将敕造定远伯府收归朝廷。顾元瑛只得带着他母亲出来租了一个小宅院居住。
在抄家时中风的顾老夫人去了一趟北镇抚司,又惊又怕,居然死在了那里。
顾夫人则被气得大病了一场。
自己夫君留下了定远侯的爵位,被顾成勇两口子折腾成了定远伯。定远伯也就罢了,她咬牙认了。出于对通哥儿的怜悯,她将通哥儿养在自己膝下,将通哥儿视如己出,通哥儿在她那里过了几年前所未有的舒心日子。
可是顾成勇夫妻将这一切全毁了!定远伯的爵位没了!没了!
顾元瑛没能考上进士,以举人的身份入仕,靠着家人,得了一个八品小官,心心念念就指着袭爵,没想到,爵位被折腾没了!
顾夫人恨死顾成勇和盛淑雁了。
更气人的是,盛淑雁居然还诬赖顾元瑛,把谣言的源头安在顾元瑛身上,使得顾元瑛受了酷刑。
顾夫人更加不可能原谅盛淑雁。
如今,日子过得艰难,顾夫人恨屋及乌, 怎么都无法像以往那样照顾通哥儿了。
通哥儿在家经常饿肚子,逼得没有办法,只好出来偷东西吃。
幸亏遇到了好心的掌柜,他干点活儿,能换馒头,好歹能吃饱。
“你为什么不去找我们?”许卿姝温声问道。
“我……我不好意思去找外祖母和舅母。外祖父……外祖父……还被关着……”通哥儿又哭了起来。
他去过北镇抚司,知道进那里头的人会遭遇什么。
他想,外祖父一家肯定也恨他。
何况,母亲已经与外祖父家断亲了,他怎么腆着脸去求助?
许卿姝叹息:“舅母不会因为你父母的罪过气而迁怒于你。”
通哥儿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许卿姝。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还是一个孩子。说起来,你也是受害者,对不对?”许卿姝柔声问。
通哥儿猛点头。
“你觉得你母亲做的事对吗?”许卿姝又问。
通哥儿摇了摇头:“外祖父……外祖父很厉害。外祖父……是大将军,不是坏人!”
通哥儿说着,眼泪汪汪,看起来很是可怜。
“你愿意不愿意帮帮你外祖父?”许卿姝低声问。
“愿意!”通哥儿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即他又迷茫起来,“我能帮到外祖父吗?”
“你可以帮忙劝一劝你母亲吗?如果你母亲愿意把真相说出来,你外祖父就不会被冤枉了。你外祖父跟你是血亲,他一定会帮助你,保护你,不会让你连饭都吃不上。”许卿姝循循善诱。
通哥儿答应了下来。
许卿姝不方便亲自出面,便请汝南郡王牵着通哥儿去了北镇抚司。
盛淑雁见到了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通哥儿,不由得怔住了。
“通哥儿,我的通哥儿,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他们怎么敢这样对你?!”盛淑雁痛哭起来。
“母亲将我们家害成了这样,你觉得伯母和大哥会怎么样对我?”通哥儿对盛淑雁态度冷淡。
“他们丧尽天良!母亲就算再不好,你是无辜的呀!你是顾家的孩子!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盛淑雁气得身子哆嗦。
“也不知道谁丧尽天良。”通哥儿神情里满是嫌弃,幽幽说了一句。
盛淑雁心头一痛。
她陷害自己的亲生父亲,如何不是丧尽天良?
这都是报应吧?
“团姐儿呢?团姐儿怎么样了?”盛淑雁急切地问。
“团妹妹在家呢。伯母病了一场,下人们更是懒得管团妹妹,我弄了吃的,就分给团妹妹一些。团妹妹最近总拉肚子,人瘦了特别多……瘦了特别多。”通哥儿声音又哽咽了。
伯母怎么会愿意给团姐儿请大夫?
他怕团姐儿撑不了多久了。
盛淑雁心如刀绞。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出去看看我的孩子们!”盛淑雁扒着栅栏,朝监牢外面大喊。
狱卒过来,恶狠狠地训斥道:“闭嘴!别逼我往你嘴里塞马粪!”
盛淑雁只得噤声,含泪看向通哥儿。
她该让通哥儿去求助谁?
通哥儿抽了一下鼻涕:“母亲,以前师父教过我,善恶到头终有报。母亲,你不要再昧着良心说话做事了。”
盛淑雁心如刀绞。
“母亲,外祖父是个好人,不是吗?外祖父不会叛国,对不对?母亲,羊羔尚知跪乳,鸟雀尚知反哺,师傅教我的这些道理,难道你不懂吗?”通哥儿显得恨铁不成钢。
汝南郡王低声说:“盛淑雁,你好好想想,你的两个孩子将来到底要怎么办?你好好想想,谁有可能包容他们帮助他们?”
盛淑雁呆呆地望着通哥儿。
顾夫人和顾元瑛明显指望不上了。
汝南郡王的暗示很明白。
如果她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安国公府养下这两个孩子,并非难事。
盛淑雁心里其实非常明白,她错到如此离谱的地步,能够不计前嫌,帮忙照顾她孩子的人,只有她的老父亲。
那个从小就抱着她、扛着她、驮着她的伟岸的父亲!
盛淑雁低头恸哭不已。
汝南郡王不再多话,牵着通哥儿的手,出了北镇抚司。
许卿姝接到通哥儿,吩咐小厮伺候通哥儿沐浴,给通哥儿换了干净衣裳,命灶房给他做了一顿丰盛的饭食。
通哥儿坐在桌案前,吃着吃着,眼泪就滴到了碗里……
翌日,北镇抚司,三司会审安国公,盛淑雁作为证人,跪在堂下。
安国公被带了进来。
他的头发,比之前白了许多许多。
他脚上戴着镣铐,走路一瘸一拐。
他整个人瘦了许多许多……
他看向盛淑雁,目光正好与盛淑雁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盛淑雁发觉,她父亲的眼中没有怨恨,有的只是无尽的失望和悲凉。
盛淑雁想落泪,她赶紧低下头。
她以往有些恨父亲,恨父亲不再疼爱她。可此时此刻,她突然想起父亲中毒病重的时候,艰难挤出的那句话“和离……回家。”
如果她当时听了父亲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跪下!”押解安国公的差役推了安国公一把。
安国公的爵位尚未被褫夺,但前面有汝南郡王这个摄政王,安国公按规矩跪了下来。
但安国公的脊背依旧挺得直直的。
安国公开始被审问,他与各路证人当堂对质。
父亲熟悉的声音,一直在盛淑雁耳边响起。
在塞北时,父亲曾用这样的声音,给她讲许多事,父亲年少时的事、父亲打仗的事……
父亲会原谅她的。
父亲一定会帮她照顾通哥儿和团姐儿。
只有她的父亲会这样做了。
“父亲!”盛淑雁冷不防哽咽着喊了这么一句。
安国公的话被打断。
众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盛淑雁。
盛淑雁流着泪,情绪崩溃:“对不起,对不起父亲!我不该诬陷你!我不该诬陷你!”
“我是被逼的呀!睿王逼我诬陷你!睿王拿通哥儿和团姐儿的命逼我诬陷你!”
“我知道你不可能谋逆叛国,这世上最不可能谋逆的人就是你!”
盛淑雁本以为,睿王会帮助她照顾通哥儿和团姐儿,谁料睿王根本就是在诓骗她!
“盛淑雁,你说什么?睿王如何逼迫你诬陷你父亲的?快如实招来!”汝南郡王忙问。
盛淑雁打起精神,将事情讲了一遍。
三司的主官听了这话,互相看了一眼。
旁听的江首辅摇头叹息:“逼迫女儿诬陷父亲,真是灭绝天伦!”
盛淑雁当众翻供,此时遮掩不过去。
睿王被林侧妃牵扯进去的官司还没彻底料理清楚,又出了这事儿,汝南郡王便命人继续讯问睿王。
睿王心里恨极,他明明令人看着盛淑雁的两个孩子,怎么通哥儿会落到汝南郡王手里?
一定是他的人被汝南郡王收买了!
睿王突然恐慌起来!
原以为自己已经大权在握,没想到哪里都是窟窿,简直漏成了筛子!
许卿姝得知盛淑雁良心发现,当堂翻供,就立刻命人将这件事传了出去。
街头巷尾,人们都开始悄悄议论。
“以往还觉得睿王是贤王,如今才知道,他那时候都是装的啊!”
“他当了摄政王以后就不装了,抄了多少人家?当官的人人自危!”
“是啊,要不然能把万年不理事的汝南郡王逼出来?”
“就是因为当官的兔死狐悲,才会明里暗里支持汝南郡王。”
“也是。”
“逼着女儿诬赖亲生父亲,这种事真缺德!”
“我就说安国公不像是能谋逆的人。”
“诶,你们说,当初宫变的事,会不会有那位的手笔?”
“有可能,看看谁从中受益就明白了。”
“可怜先帝。”
“那如今的皇上不是很可怜?睿王将来会舍得放权?”
“必然不舍得。幸亏如今有个汝南郡王可以稍微抗衡抗衡。”
“要是安国公不倒,汝南郡王有可能跟睿王抗衡一下,要是安国公倒了,汝南郡王够呛。”
“幸亏还有江首辅在。”
“对啊,江阁老一把年纪,硬撑着,实在不容易。”
“哎呀,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
舆论一时之间对睿王很是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