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不便从唐水瑶那里下手,阴鸷的目光便转而盯上了小白。昔日那点一见钟情和怜香惜玉的情愫早已消磨殆尽,如今他眼底翻涌着的尽是扭曲之后的快意。
已经回到自己寝宫的饕餮手指漫不经心地叩着案几,唇畔噙着抹残忍的玩味,他目光看着的方向是小白所在偏殿的方位,此时的饕餮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既然要从白宁嘴里撬开秘密,何不将这一过程化作一场凌迟来对待,反正她身上的那副冰肌玉骨已经被她装了别人的心脏弄脏弄污,那么就该一整个碾碎了重铸才是……想到这里的饕餮忍不住将嘴边的笑容放大。
只是……
他仍要装出一副对她情根深种的模样,这戏码他从前最是拿手,如今演来依旧轻车熟路,只是眼底却再难寻得半分真心。
饕餮斜倚在寝殿的摇椅上,试图回想着曾经自己在面对白宁时该是一副怎样的姿态。可不过短短时日,记忆竟已开始模糊不清,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想来自己是真的放下了,想到这,饕餮嘴角的笑容继续放大,眼底浮起一丝讥诮般的得意,像是在嘲弄自己,又像是在嘲弄她。
待饕餮寻到小白时,她刚用过晚膳,正独自绕着纳凉亭缓步而行消着食。
夜风微拂,小白的裙角轻扬,她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单薄而宁静,仿佛一幅被时间遗忘的画。若是放在以前,饕餮定会心生不忍,但现在的他只会在脑海里想着怎样才能在画里添些荒芜的花。
小白远远瞧见三皇子的身影,嘴角便在夜色里轻轻扬起一抹浅笑,如秋风拂过梨花花瓣,美好却不带半分刻意。
小白微微向三皇子福身,待他走近,两人便一同踏入纳凉亭内。月光透过纳凉亭里的白玉亭栏,夜风也恰好裹挟着淡淡的荷花香气,在二人之间无声流淌。
饕餮正暗自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却听见小白先他一步轻声问道。
“三皇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小白嗓音清浅,似一滴甘露坠入深潭,让饕餮脸上挂着的假笑微微一滞。很快,饕餮便又恢复如常,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冷意。
“哦?怎么说?”
饕餮拿起纳凉亭里早已摆好的茶具,替自己和小白各倒了一杯。饕餮拿起茶杯后,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小白垂眸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嗯,就是.....”
小白的声音又轻又软,似在思考着如何开口。
“就是觉得三皇子今日好像与往常有一些不同……”
话落,小白抬眸望向饕餮,目光澄澈如水。
正是这样一份不带任何用意的澄澈,让饕餮无端觉得自己脸上精心雕琢过的假面似乎正在这目光下一层层无声地剥落。
“……”
“我……”
“我没……”
“呃……”
饕餮喉咙微动,几番欲言又止,那些精心编织过的谎言在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化作一道无声的轻叹。
对着这样的眼眸,他既说不出那些随口编造的谎话,又不想就这样放过她……
忽而,饕餮想起了近日他在皇宫中的所作所为,那些鲜血淋漓的传闻虽是用来逼迫大萨满,但或许也是一把撕破他脸上温情假面的利刃。他是时候该跟她有一个了结了,这样后面才能更好地实现他与六皇妃之间的那桩交易。
“最近......”
饕餮顿了顿,刻意放缓了语调,手指轻轻敲击着纳凉亭里的石桌,边敲边继续说道。
“最近可曾听闻宫里的一则传闻?就是说我接连折磨了好几位宫人的那个……”
饕餮声音越说越低哑,透着几分危险的压迫感。
小白睫毛微微一颤,垂眸轻声道。
“......有听过。”
夜晚的凉风在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亭中只余下烛火轻微的爆裂声和二人频率不一的呼吸声。
饕餮忽然倾身向前,目光如钩直直望向小白眼底。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我……”
在小白低头思考的间隙,月光毫无征兆地斜了几度照进凉亭之内,只在饕餮半边脸上投下阴影,将那张依然还带着些稚气的面容割裂成明暗两半,恰似他此刻在不断挣扎的弱点与伪装。
小白抬头望了眼对面神色莫测的三皇子,心中忍不住泛起了几丝涟漪。
她虽不知今夜三皇子前来所为何事,许是有正事相商,又许是像上次那般因心头郁结而来找茬问罪,但她早已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他如何对待自己,自己都要以诚相待,这样才无愧于那晚她真心换真心的决定。
“三皇子既然问了,那就容宁儿说一些多余的话……宁儿虽不知三皇子本性如何,也不知三皇子在别人眼里究竟是怎样的人,可三皇子在宁儿这里,却是对宁儿有恩的好人。宁儿知晓三皇子可能并不在意宁儿如何看你,但宁儿却不会因为这份不在意而随口胡诌哄三皇子开心。在宁儿这里,三皇子永远都是那位尽力照顾着宁儿的三皇子,是在炬龙峰上守护宁儿和萧安的三皇子,是信守承诺重情重义的三皇子。至于那些传闻……宁儿有想过是三皇子迫不得已,也有想过可能那才是三皇子的本性,但……”
眼见着一把好好的利刃渐渐被小白眼中的真诚磨钝了刀尖,饕餮猛地闭上双眼不再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女,强迫自己狠下心来说道。
“若我说那就是我的本性,你会如何?”
小白闻言一怔,她沉默良久才轻声回道。
“那宁儿约莫要难过好一阵子吧……”
话音未落,小白自己先扯出一抹强撑着打起精神般的笑容。
“但……宁儿会将难过藏好,绝不会让任何人瞧见!”
“为何要藏?”
饕餮问完重新睁眼看向了小白,却在触及小白眼里无比忧伤的神色时硬生生顿住。
“因为除了难过,宁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饕餮听完用极小的声音快速低语道。
“既然心里没我,又何必为了我这种人难过……”
小白没有听清,反问道。
“三皇子刚刚说了什么?”
“没什么。”
见事情并没有按照自己预想中的发展,饕餮心底兀的窜起一股无名怒火,他下意识攥紧拳头想要从凉亭石凳上站起,却在看到小白那双无暇的眼眸时瞬间平静了下来。自己如此反常的态度令饕餮整个人惊慌不已,一时间,饕餮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放没放下了。
饕餮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饕餮虽是问了出来,可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双唇紧抿间,他惊觉自己竟在畏惧这个答案,好像少女的回答会让他万劫不复似的,可即便是万劫不复,他也想要知道她的答案。
小白刚要开口回答,整个人却忽然一颤,而后眼里翻涌着的情绪一点一点在暗处消失不见。片刻之后,白宁的素手轻轻抚过纳凉亭石桌上的青瓷茶盏,茶汤倒映出她微蹙的眉尖。
“三皇子可曾见过被蛛网缠住的蝶?”
未等饕餮开口,白宁忽然抬眸一笑,眼底似有牡丹齐放,妖冶到让人移不开眼眸。
“那些所谓残暴的本性,或许只是将三皇子困住的透明丝线,宁儿想做的……”
话只说了一半,白宁突然停住,纤纤玉指十分优雅地隔空点在了饕餮心口,然后才继续用轻柔地嗓音接道。
“宁儿想做的便是找出这些丝线的来处,一根一根,一缕一缕,逐一替三皇子解开……”
饕餮听后呼吸忽然凝滞,少女指尖的温度好像能穿透厚厚的玄甲,烫得他神魂俱震。这种浑身有阵阵暖流经过的酥麻之感,就像是瑶池池畔被他亲手折断双翼的仙鹤,此刻正用她最柔软的喙,啄开他锈蚀了千年的心锁,这让他十分不适。
饕餮将头转向了一边,避开她灼人的目光,嘴里溢出一声低哑的冷笑。
“可惜,你错了……”
饕餮嗓音沉沉,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指节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纹。
“我生来就是个恶种,残暴、嗜血、无情,这些全都是我的本性……”
说到这里,饕餮嘴角先是扯出了一抹自嘲的弧度,而后才又继续说道。
“你眼中看到的那一个我,不过是我藏起了本性,想要讨得你的欢心罢了……”
饕餮的目光本是如淬了寒冰的刀锋,却又在触及白宁的瞬间微微动摇。
“如今既然知晓你已心有所属,我又何必再藏……”
白宁脸上的神色怔然,唇瓣微启似要反驳,但却不知为何迟迟未能开口。
饕餮并没有去管白宁的反应,而是继续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我今夜之所以过来,本是有事要问你……”
饕餮语气忽而一转,带着几分冰冷的决然,仿佛在逼着自己斩断心里最后那一丝的犹豫。饕餮眸色渐深,再次开口说话的声音似是又回到了今夜他开口对小白说的第一句话时所带着的冰冷之意。
“我知道你一直在查白清杨的死因,而我恰好是那件事情的亲历者……”
白宁听罢瞳孔骤然一缩,指尖不自觉捏紧了衣摆,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饕餮瞟了一眼白宁的反应,缓缓道。
“作为交换,我也要你一个答案……”
白宁轻声问道。
“什么答案?”
饕餮嗓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某个隐秘的禁忌一般。
“我想知道我的二姐姐唐水瑶是如何与……与她宫外的那位朋友取得联系的……”
饕餮此时的眸光晦暗不明,一字一句道。
“而你,一定知道答案!”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白宁眼底闪过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