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委屈巴巴的垂下头,陆延却道:“我记得师尊从未讲过有关上古凶兽之事,沈师兄果然博才多学,竟然懂得这么多。”
他这句话只传音了沈墨一人,并未叫林杰听到。
沈墨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忽然发现自己懂得好像是有一点多,居然叫陆延生出了一丝怀疑。
怀疑什么?
不,他不会怀疑到沈墨夺舍重生的事情上来,《上古凶兽录》他都没见过,夺舍这种事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他这样想着,但看到陆延有些探究的眼神时,心跳还是不小心漏了一拍。
沈墨:“我逗他的,这本书我好像是在藏书阁中看到过。”
这时一直看着三人眉来眼去,而有些不解的郭且开口了:“几位这是……在干什么?”
沈墨:!
林杰:!!
陆延:……
为了不引起郭且的怀疑,沈墨情急之下,随便问了个顺口的问题:“令郎没事吧?”
本来是个很顺口的问题,岂料郭且一听,先是怔了一下,然后脸上居然露出了难过、忧愁、懊悔、怀念的神情。
霞光如火散落于人间,几人已走到镇郊,走过这条大路,前方不远处便是若隐若现的郭家大宅。
郭且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劳尊者挂心,我膝下尚无子嗣。”
而立之年的人,连个孩子都没有?
陆延皱眉道:“郭夫人一直无所出?还是从前发生了什么事?”
他眼神里的探究太过冷淡且直白,使得郭且不自觉颤栗了一下,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起来。
有问题。
莫不是郭且从前有过孩子,但孩子大概率是夭折了,他才会露出那副神情来,而他从此也再无所出。
又或者是,郭且有隐疾?
想到这里,沈墨忍不住上下打量了郭且一番。
不会吧?
郭且迟迟不答,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确实有问题,陆延冷冷道:“说。”
“我……”郭且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挥挥手遣散了家仆,让他们先行一步回去。
等到家仆走远,他才叹着气开口:“不瞒几位尊者,我这次求助于你们,也是因为担心他恨我,打算回来报复我。”
沈墨道:“谁?”
郭且抬起头看他,道:“我那孩子。”
陆延道:“方才郭家主不是说,膝下无子吗?”
“是真的,我没骗三位尊者!”郭且后退了一步,苦恼道:“这也算是些秘密。”
他道:“当时我还未起家,家里很穷,恰巧我夫人怀了孕。我们都很高兴,但那段时间我娘病的很厉害,阿萍怀了孕没法干活,家里也越来越困难……”
林杰疑惑道:“为什么不去修行呢?”
依他所言,确实。修行之人可以接一些降妖除怪的任务,灵石唾手可得,根本不至于穷到哪里去。
郭且勉强地笑了笑,自嘲道:“都是废灵根,怎么修行?”
废灵根?
看着郭且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水灵根的气息,而且修为应该在自己之上,林杰狐疑地盯着他。
见几人面露疑惑,郭且忽觉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忙找补道:“我夫人与我娘都是废灵根,我要是抛下他们去修行,他们两个人该怎么活下去啊。”
“啊?”林杰歉疚道:“对不起啊,我没想到是这样……”
沈墨道:“后来呢?”
“后来……”郭且有些犹豫,许是见陆延冷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不自觉看了看陆延手中的灵剑。
沈墨道:“但说无妨。”
“咳!咳咳咳……”郭且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他再次抬起头时,眼眶里盈着水汽,忽地涌上来一股浓重的苍老感,他泪眼婆娑道:“后来我犹豫再三,将我那孩子送了人,过了不到一年,就听说孩子夭折了。你说这孩子不会是送过去之后,在养父母那受了什么折磨吧?现在变成厉鬼回来报仇……”
沈墨想起郭且描述的厉鬼模样,仔细一想,那烛阴的人首岂非正是一个头发还未长出多少的婴儿?
陆延道:“极有可能。孩子还小,死后怨你将他送走,导致他被养父母折磨致死。他化为厉鬼后一心想要报仇,但他找不到那家领养他、折磨他的人,便寻着你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找了过来。”
郭且一听,立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嘴皮发颤:“那该怎么办?我……我也没想害这孩子呀,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他到底想干嘛呀……”
陆延垂眸,低声道:“那就要看你是为什么要送走他,又是怎么对他的了。”
“什……什么意思??”
陆延没说话,沈墨则道:“毕竟还是小孩子的心性,他死后越来越不甘、愈来愈怨恨,积怨成厉。谁杀了他他一定会牢牢记住的,这是定律。所以按理来说他绝不可能找上你,而只会找仇家报仇。”
“郭家主你且说,到底是谁杀了他呢?”
郭且没想到几人竟如此聪明,他自以为将话圆的天衣无缝,却还是被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他额上冷汗津津,强颜欢笑道:“养孩子的那户人家好多年前就已经搬走了,现在怕是找不到了。”
沈墨抱着剑,漫不经心的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这厉鬼多半就是那孩子所化。你怎么杀了他,他可能就会怎么报复你。”
闻言,郭且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如纸,他抖了抖嘴皮子,嗫嚅道:“不可能……厉鬼不是只报仇吗?以牙还牙这种事他不会做的……”
说完他又像是求证似的看着沈墨,似乎想从沈墨口中听到认同他观点的话。
沈墨道:“郭家主常年经商,恐怕没花多少时间在修炼上,对于这些事又怎么会知其所有、了其所能呢?是不是啊陆师弟?”
陆延看了郭且一眼,道:“确实如此。”
见郭且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几乎站都站不稳,沈墨微微一笑,道:“所以还请郭家主将实情说出来,我们也好帮你除去他,送他进入轮回。”
等了好一会儿,郭且才道:“其实这孩子根本就没有送人,我家除了阿萍她娘家,便再没有其他亲戚了。别的那些个富商也不愿意收养这个孩子,觉得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品性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他说着像是回到了十年前,迷茫与懊悔在他脸上交替呈现。
郭且老泪纵横道:“我实在是养不起这么多人,我娘病的太重,我不想我母亲苦了一辈子,还没享受到好的生活就离我而去。我便同阿萍商量,儿子可以再有,母亲若是走了便再也无法尽孝了。不如将儿子埋掉,节省些钱为我娘治病,没想到……”
埋儿奉母。
怪不得厉鬼第一个找上的人是郭老夫人,原来是因为这样,郭老夫人是郭且最重视的人,也是导致这个孩子死的重要原因。
“哎。”他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看宽阔气派的郭宅,慨叹道:“阿萍她肯定不同意,所以我就跟她说是把孩子送走了。没告诉他什么时候送走的,也没告诉她,我是把儿子埋掉了,她知道孩子没了后,整个人一天比一天消沉,可我……”
孩子已经死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即便是孩子被人偷偷送走,那也是莫大的打击,足够令她黯然神消。
沈墨道:“所以郭夫人一直无所出,又是为何?”
郭且没回答,只道:“诸位先进去我家里看看吧,我慢慢说。”
三人对视一眼,随后跟着郭且进了大门,那红漆大门上贴了数张黄色的高阶符纸,非金丹以上者无法使用。连着几人视线内的围墙上,也贴了一圈符纸。
沈墨看了看,先一步踏进郭家大宅。
宅子向阳而建,此时正值暮落时分,整座大宅从后往前,被霞光笼罩着,檐角几枚琉璃瓦片反射出炫目的光彩,平添了几分华丽的诡谲。
林杰不自觉往沈墨身边靠了靠,紧紧抱着自己的剑,瑟瑟发抖:“沈师兄,我怎么觉得……”
“嘘。”沈墨打断他,低声道:“这里的符纸快要镇不住了,待会儿我会让郭家主扯下全部的符纸,让厉鬼进来,你去守大门。”
林杰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沈师兄——!”
他神经绷得很紧,突然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冲过来,林杰被吓得魂魄一颤,尖叫着想跳到沈墨身上去。
被沈墨一只手摁头,拦住了。
沈墨淡定道:“别一惊一乍的。”
他扭头去看,那女人竟是直接扑向了郭且,双手扒拉着他的胳膊不松手,嘴里还咿呀咿呀地念着什么,沈墨细细去听,只听到了一个像是“孩子”的音节。
郭且将人推开,立刻便有家仆上来抓住了女子,郭且吩咐:“把夫人带回去,今天千万别让她再跑出来。”
林杰恢复了理智,鼓起胆子去看了看那女人,因为角度不够没看到脸。他便走近了一步去看,岂料那女人突然扭头,隔着凌乱的头发朝他阴森森一笑,眼神也直勾勾盯着他。
这一幕看着他心头一跳,忙三步并作两步退了回来。
太可怕了!!!!!!
郭且理了理被扯乱的袖子,见那女人已被带远,对三人歉意的笑了笑,道:“抱歉三位,方才那是我夫人安萍。”
沈墨的目光从安萍身上收回来,道:“郭夫人这是?”
郭且掩去眼底的悲绪,带着几人绕过假山,往宅子更里面走,边走边道:“自从我跟她说孩子送走之后不久便夭
折了开始,她就一日比一日神志不清,直到变成现在这般,再也没能治好。”
“且儿。”
一个中年的女人坐在水池边,看着水中的游鱼,听到动静看了过来。
郭且立刻迎了上去,亲昵的唤道:“娘,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应该好好在屋里歇着吗?”
说着他轻搂着妇人的肩,从旁边侍女手中拿过一个小碗,笑盈盈地往水池里扔了一把细碎的鱼食。
三人看过去,见到一位保养的极好的妇人。
郭且的母亲至少也有五六十岁了,但那模样瞧着,竟然像一位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郭且与她站在一起,更像是姐弟。
林杰在一旁感慨道:“这位郭家主可真孝顺他的母亲。”
沈墨微微挑眉:“何以见得?”
林杰道:“他一见到他母亲便走上去关心她,而且他母亲这么年轻,保养得这么好,一定是用了什么珍贵的灵丹。看他们母子的相处模样,还有……嗯……埋掉儿子省钱给母亲治病,我觉得他挺孝顺的。”
“噗嗤。”沈墨笑了一声,随即认真道:“你说的对,所以待会儿你一定要守好门,别放东西进来,也别放东西出去,记住了。”
“为、为什么是我守大门?”林杰面色苍白,不甘心地追问道:“就我一个人吗?”
郭且正慢慢耐心给他母亲解释沈墨三人的来历。
沈墨眯了眯眼,道:“就你一个人。你在门口等着你苏师兄他们,然后三个人一起守着。”
郭且朝他们看过来,沈墨回以微微一笑,郭老夫人被郭且逗得笑呵呵地,终于站起了身,被丫鬟扶着走了。
沈墨走过去,道:“今晚请郭家主务必保护好你母亲,这除厉鬼的事可不是谁都能参与的。”
这点郭且非常明白,道:“那我就守着我娘,行吗?”
沈墨道:“自然可以,还请郭家主派人将宅院上所贴的符纸全部撕下,然后交给这位林小兄弟,由他守着大门。”
“好,没问题。”想到不需要自己上阵,郭且不由得心情放松。
天色渐渐暗下来,最后一丁点儿晚霞还没彻底消散,郭宅中已经开始点灯,在灯光的照映下,天空越发灰暗。
沈墨道:“家中所有奴仆也都不要出来,修为不高者出来就是送死。对了,你最好将他们都遣到镇上去,离这里远点最好。”
“好好好。”郭且应着,马上着手吩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