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关里没有什么正规军队,私军也谈不上。
就这呜呜泱泱的千来号人,还是七拼八凑出来的。
里头的老汉儿,青壮,或多是听了招兵处说管饭,才进了这支队伍。
队伍行得很慢,戴缘的这驾简陋马车行在最前。
马车里的气氛略有沉闷,那是因为老头儿在睡觉,小黑子打坐调息,恢复灵气,也便留下陈远一个闷罐子,与戴缘大眼瞪小眼。
“仙师,咱们……去打哪?”
“马车走到哪,便打到哪。”
戴缘心头一热,便对着陈远抱拳。
“不愧是仙师,可我们行军如此之慢,何年马月才能完成这一宏图大志……”
陈远倒也不藏着掖着,开口道:
“行军只是过场,只是让路过百姓瞧见,永安还未有亡国,真打起来,普通百姓之力,又如何与修士相斗。”
戴缘似懂非懂地点头。
“是这道理,毕竟仙师您若出手,当今天下也未有多少人是您之对手,永安复国,当是世间问题。”
陈远没有接茬,只是掀开马车一帘,向外看看。
天还是灰黄,但没有前些日子沉闷。
地还是泥泞不平,但好在有路,走得顺畅。
“修行即是悟道,走一路,看一路,也能有所悟,有所感,戴缘,你心性好,但根骨差,这辈子修行是指望不上了,多给自己积点善缘,或许还能改命。”
戴缘苦着脸,点了点头。
说到底,他身上小宗师的修为,也要拜些客卿府的仙家所赐,毕竟那些人用得着他,总归多少施舍了些蝇头小利。
但他这辈子对仙家痛恨,也不想成为什么大修士,如今见了仙师,只觉得此生无憾。
“谢仙师教诲。”
戴缘又揖了一礼,再抬头,却发现陈远已经靠窗睡着。
戴缘小心翼翼地坐好,轻轻拉上马车的前帘,双手捅进袖子,坐着。
……
三日已过,未遇城池,军粮却见了底。
三千年未出过关的守关军,不知该装些多少战备,拿多了,怕老百姓没得吃,拿少了,怕自己不够吃。
就这样带着的几车粮食,竟然却在三日里吃了空。
好在陈远早有准备,散出些灵气,便化作晶亮圆润的珠子,分发下去,虽入口无味,但却管饱得很。
这便是大帝福泽。
军人们也不管珠子有没有味道,和着粗盐便下了肚,能果腹便好,这也是乱世里所有人的愿景。
小黑子望着这一幕,站在马车上,轻轻捅了捅山羊须老头。
“喂,我说老……老姜头,你有没有觉得,陈哥身上的气质,越来越超然了。”
山羊须老头捻着胡须,轻轻笑道:
“要是不超然便怪了。”
……
又是一月。
关军下至永安腹地,遇到一城,其中不仅有私军,还有一位神通修士坐镇。
守城将士见了人攻城,便也是惊呆。
这年头只见过在野外奔波的诡物,却还能见着一支活人军队,实属稀奇。
那将士按着流程,问戴缘意欲何为,便看着戴缘面色红润,腰间配刀一挥。
“杀!!”
杀谁不知,但那些整日磕着灵气珠子的千余老少却热血上涌。
拿着刀枪剑戟便往城前冲去。
却见城中一道灵气喷涌而起,又是个华贵的老爷登场。
他光是落地,便震翻了千余兵马,未下杀手。
“私军?北地而来?”
这华贵老爷看着面前人仰马翻的军队,眼里疑惑不断,抬头,便看着戴缘,笑道:
“这位将军,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啊?”
戴缘看着面前的老爷这么面善,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仙师的说法,他们不该是去镇压那些作威作福的仙家吗?
如此和蔼友善,如何下得去手啊?
观着城里又欣欣向荣的样子,这里的仙家,莫非是好的?
戴缘清了清嗓子,缓道:
“我家仙……大人要复国安民。”
“复国安民?”
那老爷忽地一笑,看着戴缘,
“小将军,如今天下之乱,又岂能容你我之想象,莫非我这神通大修,便连着至高来了,也未必在某些人手中讨得好处,跟着你家大人,别想着什么复国安民了,不如来我这城里,享乐安福。”
戴缘喉头滚动,问:
“你这城里有什么好的,我为何要入你这城中?”
那老爷又是一笑。
“我们自给自足,城里安详一片,粮仓堆得满,百姓乐无忧,你倒不如来我这城里,同样封你个将军当当。”
“我如何能信你?这地荒城这个样子,如何种得出庄稼,堆得满粮仓,你莫不是诓骗我?”
“小将军,我又如何骗你,不信你看看这城头甲士?他们面上有光,长得壮硕,哪像你这兵马,瘦弱得风一吹便倒。”
老爷指着城头,戴缘向上望去,却发现那些甲士都在堆着笑意,真如这仙家老爷说得这般!
难道真的有好仙家?!
戴缘喜出望外,便再道:
“那请这位老爷借我们一道,我们向南而去,便不叨扰老爷了。”
那仙家老爷抿了抿嘴唇,脸上有些为难。
“借道?那恐怕有些难啊……”
“为甚?”
“哎……也不是不行,那既然小将军要过路,我们让便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们地处永安腹地,四通八达,你们大军过境,总得留下点过路费。”
戴缘刚还觉得愧疚,现在便眼睛一亮。
“这个好说,我这里有我家大人赐下的灵珠,你拿去便是!”
戴缘扔过一个鼓囊囊的袋子。
“啪!”
那仙家老爷一手将袋子拍掉。
“小将军……这个恐怕不行……”
那仙家老爷脸上又是为难之色。
“啊?那,那您要些什么东西?”
“不如就……”
老爷突然笑颜如花。
“这千来兵众,便留下,充作我们粮仓吧。”
他左掏右掏,便从袖口间掏出一个金黄色的布袋,布袋一扬,化作百丈吸风袋,张罗在空中,便要将这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关里兵众纳入其中。
城头上的甲士,更是喜出望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的吃了,有的吃了!”
“我再也不用吃我婆娘的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戴缘眼里如针扎,心头忽然攥紧。
他看清了那上面甲士的笑容。
那不是什么富足,和蔼。
那是他妈的……
想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