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对本体……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
一片白茫湖水间,血影陈祖脸色颇有些别扭。
桃花白衣持着钓竿,淡淡道:
“陈远恢复记忆,比什么都重要,这些年来你整日去冲击他识海里那黑手,也算是取得了成效。”
“可……可本祖……总觉得……本体似乎……很喜欢……现在这般……日子?”
血影的身躯在湖水里上上下下,瞧着心神不宁。
桃花白衣轻轻叹了口气,道:
“良田桑竹,佳人挚友,却是好时光,但堂堂天命,岂能郁郁久居于此糖衣之中?”
血影顿了许久,再道:
“可是……本体……不开心……很久了……让他……待在这里……也挺好……”
桃花白衣微微叹道:
“既为天命,那身上所肩负之命数,便非常人可想象之。”
“他若要永远生活于此,倒未必不可,毕竟我也能抗住着时空反噬千万年不止。”
“但……就算没有你去冲散他识海的桎梏,作为天命所归,他总有一天,也会自行冲散那桎梏,恢复记忆。”
“届时,去留还能是你我可谈之?”
“血影,你为了本体着想我也能理解,但……命数如此。”
血影陈祖缓缓泡进了水里,怔了许久,道:
“可……这……时间……可以推迟……”
桃花白衣轻声叹口气,将钓竿向前一甩,似乎扎入混沌之中。
“时空之变,又岂能儿戏之……”
——
年关后。
荒山还是那般景象。
三人轮流巡山,闲适自在。
邱锦也不再提起那些内心深处的东西。
张大狗似乎也想起什么:
当年他捡到陈远的时候,可是记得……他是失忆之人。
春日里荒山上便不能以荒字形容。
却是美得不可方物,如眉峰聚。
陈远每日巡山,也乐得赏景。
只是,自恢复记忆之后,他便开始思考,当时在时间长河里打翻自己的那道黑手,究竟是谁。
陈远起初也确实意外,但后来深想一番,却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大小寰宇各三千,生灵无数,难道还没有个修行时间之道的?
陈远失忆这几十年,却也给他的生命留下了浓重一笔,他也十分眷恋这生活。
只是本世界里的小黑子还没有救下,酒池也没有救下,虎傩赵霜、赵满城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到那衙责罚,陆上神洲如今的蚀渊通道有没有松动……这些种种,都还没来得及处理,自己又怎能自私地去眷恋安宁?
“三十二年。”
陈远核对着养剑的期限,推算出了自己失忆的时间。
“如果这整条时间线的流速是一模一样的话,那我还有五十八年的时间。”
“五十八年,进入悟道极意,召唤分魂,融合大鬼,跨入假帝,去朝圣寰宇拿回九骨化生丹……”
“应当足够了。”
“但走之前……”
陈远捡起一根枯枝,向前丢去。
“我自要为陆上神洲做些什么。”
——
夏日至,又同往年无异。
只是这个夏天,邱锦迷上了陈远特有的对弈之术。
“我嘞个飞行棋啊!”
邱锦被陈远的各种奇怪手段看得惊住,但认真对弈也并不是对手。
便虚心讨教,学些棋法本事,在和张大狗的比斗中又找回了成就感。
张大狗自是臭棋篓子,却成了邱锦实验棋法的试验品。
于是张大狗只能沮丧地骂骂咧咧:
“我真是你们玩耍的一环吧?”
夏末。
最后一只啼叫的蝉被张大狗泡了茶水。
他满足地喝了一口,直呼大补。
陈远不解,张大狗便笑呵呵解释道:
“你不懂,我这是抓住了夏天最后一只蝉,便抓住了整个夏天。”
“不,我是说,你方才泡水喝的不是蝉,是一只大苍蝇。”
“?”
张大狗怒了。
气得去那些山下村镇的旱厕里,灭杀了十几只苍蝇,才解了气。
……
秋初。
邱锦最近陪伴陈远的日子也多了起来。
她不去巡山了。
因为陈远的神识,覆盖整个邱工都绰绰有余。
她每日与陈远下着棋,聊着些江湖上的趣事,也听着陈远的趣事。
张大狗最近却不怎么回庄子。
陈远有些担心,发现他的时候,却是这张大狗与酒池在远处州郡里的一间小酒肆里喝了个烂醉。
陈远都气笑了。
“还以为你巡山被妖怪抓走了。”
张大狗喝得昏昏沉沉,半眯着眼,抓住陈远的衣角,小声道:
“陈哥,七月半过后,可以不要离开庄子吗?”
陈远没有回答。
只是沉默地回了庄子。
秋日中旬。
七月十五。
鬼节。
这一天,陈远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剑。
金灿灿,刻着凤纹,华贵又精致。
邱锦没有多问,只是站在院门口,小声道:
“陈道长,你会回来吗?”
陈远笑了笑。
身子微微浮起,发须吹拂,新换的白色长袍猎猎作响。
他说:
“有缘自会再见。”
如流光逝去,陈远消失在了荒山前。
邱锦无力地坐在院子里空荡荡的木桌前,只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滋味。
张大狗今日又去喝酒了,回来得晚。
他沉默地去自己屋里收拾了包袱,拾了根担子挑着,眼眶通红地对邱锦道:
“陈哥已经走了吧?”
邱锦缓缓点头。
“那就好,还好没赶上离别。”张大狗把那根老烟锅揣在腰间,走出了院门。
“邱姐,我下山入世了,你记得巡山,有几头小妖也要常喂,他们给庄子看家护院哩。”
张大狗离开了。
揣着当年陈远雕刻给他的那把桃木剑,虽然腐朽,但留着也是念想。
庄子里只剩下邱锦一人。
冷冰冰,空无依。
“陈道长,陈道长,本公主会永远记住你。”
——
灵台山。
薄雾山下,人济济。
陈远踏空而来,直上山门间。
护山弟子赶忙拦下,怒斥道:
“天下道盟重地,会晤当前,依盟主所定之规,无请柬不可入山门!”
陈远摇头:
“我没有请柬,但我的规矩……就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