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丹?”
“是。”
执剑仙看出了陈远的疑惑,斗笠微往上抬,露出一对深邃眸子,看着陈远的眼睛,缓缓道:
“小界里的丹药,算不上丹药,顶多是些天材地宝糅合而成的药丸,远远达不到真正丹药的功效。”
“且这一枚帝丹,是在一千个尾三流寰宇中凑不出来的……”
“就算是八荒帝尊,也不见得可以去了上头讨要一枚,但好巧不巧,武神前世,就是藏了这么一颗救命的东西。”
“九骨化生丹,只一些子粉末,便可救回如今武神的性命……以及,你师父的性命。”
陈远听懂了大概,但依旧还是将心中那点子疑惑说了出来:
“武神究竟发生了何事,连他也会落到垂死地步?”
执剑仙哀叹一声,不再去看陈远的目光,只是揉了揉脸上胡茬,悠悠道:
“燕北蚀渊浩浩荡荡,足有遮天盖地之势,那时间,你陈天命的立场摇摆不定,不知会最终是否会站到蚀渊的对立面……”
“蚀渊之攻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武神为绝后患,便是仗着八世残魂,九世道行,引了天雷下渊……”
“只此一战,便摘了那假帝的脑袋,但其自己也灵脉损毁,经脉寸断,只有百年可活。”
陈远闻言,不由得微微一叹。
小黑子在他心间又是个极其矛盾之人,但说千遍万遍,武神终归不是徒有其表。
他敢下渊,敢斩假帝,便已是向天下证明,武神亦在,人间便在……
“所以,九骨化生丹,是如今唯一救他的法子?”
“是如此。”执剑仙轻轻叹息一声,“且还是我逼问出来的,一开始,他真没打算想活的。”
“他至多还有百年可活,如今我离不开陆上神洲,这寻帝丹之行,便托付给你了……”
陈远不好再拒绝,也不想再拒绝。
哪怕武神算计天下,也将他算计了进去,但陈远依旧看不得这曾经老槐树下一口一口叫着自己“陈哥”的小屁孩就这样草草死去。
“中三流,朝圣寰宇,崆峒剑山秘境?”陈远再次确认方位。
“没错。”执剑仙肯定后,便又对陈远笑道:“出了寰宇,便不再像陆上神洲这般自在。”
“且不说八荒寰宇里都是危机四伏,且那朝圣寰宇里,更是狠人辈出。”
“切忌,不要露了人皇与天命身份……”
陈远点了点头。
当年在还未解放的楚国里,那五灵神结界中,一尊环星妖祟对自己的敌意,可是相当之大……
“成长起来的天命,便是撼动三千寰宇的存在。”
“但未成长起来的天命,便是谁,都想抓去研究一下肉胎神魂……”
“蚀渊如今还未向上高阶寰宇侵蚀而去,那些个优越过人的修士,可不管你是什么救死救难的菩萨,还是背负着苍生使命的人皇……”
“自保为大,至于那帝丹,你尽力就好……”
执剑仙吩咐完毕,又林林总总告诉陈远一些出了寰宇的事项,譬如哪些势力暂时招惹不得,哪些势力看到后又可以不管不顾,亦或者某些行话……
这诸多嘱托,也都是不想让陈远这贫瘠小界出身的修士,在外露了怯。
心气上低了别人一分,哪怕道行深,也要折损一份实力。
陈远大抵都是听了进去,也默认了要前往这所谓的中三流寰宇。
记得最清晰的,便还是那天道宫里的好宝贝……
什么勘日飞舟,什么青衣魂将盾,什么尊级功法等等……
陈远一个都没落下。
等执剑仙走后,甚至用【永不腐朽的日记本】给再次记录下来。
当然,也包括一些子行话和要领。
如今,合久宗便迎来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陈远问关青青要先听哪个,关青青抽泣着说,先听坏的。
“师父坟被撅了。”
“?!”
关青青气得一口淤血差点没喷出来,便怒喝道:
“师父方才下葬,尸骨未寒,哪个畜生妖邪干得好事?!”
陈远不住得汗颜,挠头道:
“师姐,是我。”
“……”
关青青掐着自己的人中,只觉得心脏骤停。
陈远赶忙搀扶住情绪到达顶点的师姐,又是笑道:
“还有好消息呢。”
关青青一脸生无可恋,只觉得眼前发黑。
“师父……还有救。”
“诶?”
“我去中三流寰宇,取一枚帝丹,便可救了师父性命。”
陈远说罢,便松开了关青青。
扫视宗门一圈,便也觉得没什么好带的,只看了眼小八塘面的涟漪,看了眼山后的残阳,看了眼合久宗那块破破烂烂的牌匾。
再同关青青告了别,便不作停留的下了山。
陈远不停留,便是因为停留久了怕离不开。
关青青不作告别,便是因为怕告别了不会再相见。
合久宗前,又是离别。
陈远下山,同柳寻几人告别。
女武神听懂了个大概,神魂之音又嘶鸣起来:
“你疯了?!如今你才是督宇境,就敢去崆峒剑山?!”
“朝圣寰宇最高级别的秘境,督宇境去争抢便同炮灰无二,你莫不是真疯了!”
陈远沉默许久,便是反问,
“女武神如此了解,是因为你当年也去过吧?”
女武神愕然,才轻“嗯”一声。
“武神可去,吾人皇就不可去了?”
说罢,陈远的身形便虚虚幻幻,消散在了天地间。
女武神的声音停滞在柳寻耳畔,蓦然道:
“如今,他在我眼里,算得上半个天骄了……”
柳寻虽然觉得离别苦痛,但却因着女武神这句话开心许久。
“武神前辈,这次,我总可以倾心于陈哥了吧?”
女武神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忙忙道:
“还是不可啊……”
“三千寰宇不缺天骄,能走到尊者境,再说吧……”
……
陈远离开了合久山。
但并没有急着离去。
而是先到了楚国,看望了宁如雪。
花圃间有个佳人正在修修剪剪着花枝,而房檐上,便静坐一白衣。
冬日花枯。
但一阵风过,花圃间便长满了花。
佳人错愕,忙忙回头,心有所感的看向房檐。
房檐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瓣瓦片,还残留着余温。
宁如雪笑了。
她思念之人永远在她身后。
但他肩上所挑是山河苍生,停不下脚步。
能看望一眼,令这花海盛开,便是宁如雪最大的知足。
……
邱工山水州。
泥巴教如日中天。
都说那“双杀剑”教主前半生惹得天下江湖乱,后半生又宁得天下江湖静。
教派里如今已有几千弟子之众,且还不缺好手,修士比比皆是。
他们已行善论功德,以公理为径尺,路子行得端正,惹得百姓追捧。
有人传言,这泥巴教还有一位从未露过面的副教主,曾由着那教派里的女弟子传言,说着教主的闺屋里,有一张画像。
有好多次进去,都见着副教主,对着那画像上的人怔怔出神。
多有人猜测,将那副教主的身份,与这画像上的男人联系上了。
这便使得垂涎双杀剑美貌的大宗修士,颇为恼火,甚至放出了传言,谁若诛杀泥巴教副教主,赏金千两,封地五顷,法器数件……
双杀剑闹腾时,便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女魔头。
但当她乖顺下来,穿着襦裙时候,便是碧玉小娘子。
生得白若凝脂,面皮琼爱可人,谁见了,都要生出一股子怜惜之意。
今日教派里。
便来了一位闯教主闺院的男人。
驻守的女弟子见了,多是觉得这人下一秒就要被赶了出来。
然等了一个时辰,却还是听着里头没有任何动静。
院子里。
慕容月牙,看着一袭白衣,面容依旧的陈远,哭成个泪人。
“小师弟……”
“你怎么才来啊……”
“月牙好想你……”
陈远看着怀里,只到自己胸口的圆滚滚的小脑袋,还扎着个圆润的小丸子头,轻声笑道:
“与大师姐回了宗门,却不见你,想来,你还是在处理着宗门之事,便循着记忆,找来了这里。”
慕容月牙眼睛哭得肿肿的,抬起脑袋,
“小师弟,你不要走,好不好,留下来做宗里的副教主……”
“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哎……”
陈远依旧是笑,轻揉了揉慕容月牙的脑袋。
虽是师姐,但这蠢萌蠢萌的慕容月牙,在陈远心里,终是小师妹一般的角色。
不比得关青青的剑道天赋,不比得林不语的剑道坚守。
慕容月牙唯用着自己一颗热忱的心,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奉行着泥巴教的教义,看遍天下冷暖。
她怀念靠在陈远背上,讲着心里话的日子,怀念和林不语拌嘴的日子,怀念和关青青演戏剧的时候……
慕容月牙抱着陈远,紧紧闭着眼睛,不愿意松手。
好像抓住了陈远,就抓住了岁月。
“师弟你的黑衣去了哪里,怎么变成一副白衣了?”
“小师弟,咱们的烂泥巴教派越做越强了……”
“副教主,你可以再跟我喊一遍我们的口号吗?”
陈远愕然,便是搜寻着回忆,呢喃道:
“烂泥巴生生不息。”
“还有后面那句哦耶……”
慕容月牙睁开了眼睛。
怀抱里已经空空荡荡。
陈远还是走了。
命运在赶着他的脚步,他做不到为身边人停留。
慕容月牙不懂宿命。
她只知道,下次再见小师弟,又不知是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