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远安府,前往蜀国的行程中,这一路上,也算得平静,永安已经不像是当年的楚国那般动荡了,如今乡野间的治安,都不比城区差了多少。
只是唯忧心的,是藏在暗处的染鬼。
陈远就算领悟了人皇眼的神通,也不知下一头染鬼会出现何处。
好在赶了半个月的路,也没有碰上像先前远安南街镇子的那般成了婴童形的染鬼,只是野林子有几头小妖,被浸染了半儿,不开眼的对着陈远出手了。
可给李老板吓坏了,抱着牵来的两头羊羔子,就忙忙跑开,躲在一石墩子后,高高地喊,
“陈兄弟快施了道法干死它娘的!”
“……”
陈远也怕出手太狠厉吓到了这没见过世面的屠户,只是低低吹口灵气,气息成了剑,也便贯穿了小妖的身躯,捣碎了其中的染鬼本体,便死透。
李老板都看懵了,心里不停地将陈远与当年镇子上那位内壮境界的镇长儿子做比较,一时间也不知道哪个厉害了……
‘陈兄弟吐气成剑,但是那镇长的畜生儿子,也可以手碎大石,且罢,行在山野间,日后定然是有小妖发难的,总能看出来我这陈兄弟究竟是不是龙凤……’
暗暗想着,李老板便是又牵着羊,嬉皮笑脸地走了上去,
“陈兄弟实力非凡呐,这野林子里的精怪,竟给一口气儿吹没了!”
陈远微摇头,却听着身后突然一声喊叫:
“陈哥!等等我!”
这似曾相识的声音,似曾相识的一幕,却让陈远不由得一怔。
两千年前的秋日残阳,一人一棺一剑一枝丫,离开时候,正有这般声音喊着自己。
陈远蓦然回头,便见着一个硕大包裹横在眼前,包裹主人,穿一身黑漆漆破烂的衣裳,头发高高扎起,脸上还有几处污渍,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对着自己笑:
“陈哥!”
陈远微怔,愣了半晌,才看得清。
彼时天光不在,眼前也非旧人。
所谓的黑漆破布身影,也变成了个俏生生的粉色襦裙,赫然是那医馆里的医童,如今的永安公主,胡婉儿。
“你怎么来了?如今朝中只有你宁姐姐一个,你不留着帮忙,跟着我来闯荡山野了?”陈远微有些错愕。
胡婉儿讪笑着挠了挠头,
“陈哥,宁姐姐说,路上一人怕你孤单……她抽不开身,便让我代她陪着你,哦对对,我还带了棋盘,铛铛~”
说着,还从身后鼓囊囊的包裹里,抽出一个木匣,不必想,也知道里头是何物。
“谁说陈兄弟是一个人的?!”
李老板忙从陈远身后站了出来,手里还牵着两只羊,脸上满是不忿。
“虽然不知道你们说的宫里是哪里,但是陈兄弟所说的什么宁姐姐,是真不把我老李当人吗?我陈兄弟要闯荡江湖,我岂有不陪的道理?”
“这两头羊,今晚便宰了,为你这小医童接风洗尘。”
胡婉儿笑了几声,自己在陈哥屁股后头跟了一路,岂能不知是和李老板这号人物一同并行的。
而且……陈哥贵为仙师,按理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都是往小了说的,自己仅差着这半里距离,陈哥为何不点明自己呢?
还是说……
“走吧,再往前三里便是人烟处,这野林子里精怪也多,多留无益。”
陈远说着,便大步流星地往林子尽头走去。
李老板忙忙又牵起了羊,哼哧哼哧地跟在了后面。
胡婉儿嘟了嘟嘴,也不再多想,亦跟了上去。
……
远安之南,三百里处。
已快出了永安的边境,快临到了楚国。
这里地界,是邱工与永安的交界,但因此地地势呈连绵高耸的山脉,因而人烟稀少,只有一条官道可走。
无人区,没人要的领土,便是四方共有的,前年东南王向南征战蜀国的时候,便是从这山脉处绕行的。
左边绕行,直达蜀,右边绕行,便进了邱工。
陈远看了眼身后两个累得眼冒金星,喘着粗气的二人,知晓这俩已经是到了极限,便转向了山脉东侧,向着邱工方向而去了。
最先到达的,是个看起来颇有些贫瘠的村子,在石屋与砖屋横行的当下,竟见着一圈圈草屋坐落在此。
陈远带着二人进了村子,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歇脚,却瞧着这村里百姓,都是畏畏缩缩地看着陈远一行人。
也只有能看到那两只羊的时候,眼里才能冒些光亮。
心中狐疑,陈远就近看到一农户正在院里剁着秸秆,便开口问:
“老乡,村里有能落脚的地方么?赶了三百里路,累得慌。”
那剁秸秆的老农,却是忙摇了摇头,
“路牙子上随便坐,家里去不得,要么再往南两百里,那里有城池可去,你们若是外乡人,还得要什么……文书才能进哩。”
陈远点了点头,若不是因为历红尘,这百里路,眨眼功夫便到了。
但既入红尘,除了必要时刻,都需得静若凡人,尝七情六欲。
在医馆里的时候,见惯了生死哀别,与胡婉儿、李屠户相处,得了喜与乐。
武神为了让自己领悟神通,便纵容一只假仙圆满的染鬼入城,被陈远猜到后,便是怒。
用着凡人脚力,趟到蜀国去,怕是能领悟了苦的意味?
陈远思索片刻,便同老农丢过半块碎银,
“谢过老乡了。”
碎银丢得准,一下便砸进了老农怀里。
只是他将那银子攥在手里,瞥了瞥,便丢在一旁,仍专心砍自己的秸秆去了。
陈远微疑惑,刚想发问,却听着李屠户大喊大叫起来,
“别动俺的羊啊!!那是俺的命根子哇!”
忙看去,便瞧着李屠户的那两只羊的后腿,被皮包骨瘦的一男一女拽着后腿,往后扯。
“后腿肉大,给大娃吃。”
“排骨肉嫩,给二娃吃。”
“羊鞭给你吃,晚上努点子力……”
二人脏污的脸上,口水不停地往外淌着,沾满了胸襟。
李屠户到底是吃肉长大的,身子壮实,左右手各扳住两只羊的对角,猛然往后一扯,
“老子牵了一路都没舍得吃,还打起我羊鞭的主意了?!”
这么一扯的力道,两个瘦弱男女,便是猛地前扑,吃了两嘴的土腥。
他们这才似反应了什么,忙忙爬起,对着李屠户便是又跪又拜:
“大人自有大量,我们娃儿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饿死就要被拿去喂旱魃啦!”
“赏口肉吃吧!”
正剁着秸秆那老农,听了这话却是脸色一变,手中镰刃脱手飞出,直挺挺砸在那瘦弱男人头上。
“多什么嘴!当旱魃的两脚羊,是委屈你儿子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