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美人纸、美人盂,桌上两位丫头自然是眉头皱起,显然不懂什么意思。
陈远则是眉头微皱,关于陈牛志说得前面两个词汇,他在前世都有所耳闻。
古时达官显贵,口味深重不说,还特别会享受,于是便有了所谓的美人纸。
意思大致是,那富家老爷出恭后,用美人舌尖等清理……
没想到在如今世界,却还有这档子粗俗事情发生。
且听着,还有更多花样?
魔思淼自是略有耳闻,因他见过同僚也干过类似事情。
但这后面三样,人头酒、命门香、骨灰炕,又是何物?
瞧着桌上气氛足了,陈牛志便开口:
“碍于苏家俩丫头在,前面我也不说了,单说这后面三物……”
“大燕是北极之地,我们走镖很少去那地界。”
“但造化弄人,五十年前,山虎镖局还真就接了这么档子生意,是去大燕运货。”
“那时候,我已经是宗师境武夫了,一身修为放江湖上,也不算太差,亦作为镖局的金牌镖师,便由我带着商行去了大燕。”
“路上行路倒不算什么,唯独到了大燕后,才算涨了见识。”
陈牛志脸色一变,似是回忆起那时场景都有些不适,他再道:
“初到大燕时,除了冷,我们再感受不到什么,但过了段日子,才叫人胆寒。”
“燕国势大,修士多,光是我们送货的那小县,就有三位天人修士。”
“他们出街,身边莺莺燕燕七八,小厮三十,六台大轿,不仅抬他们,还要抬着他们的灵宠。”
“这倒罢了,只是他们上街时,同皇帝出行无二。”
“整个郡的人,都跪着,给他们作揖。”
“那时我成了宗师,心气高,不愿下跪,却被轿中人轻易挑断了腿筋,不过还是留了我一命,兴许是看我俊朗吧。”
魔思淼听到这,连连打断陈牛志的话:
“牛志兄弟,后面这一句,你倒是不必说的。”
“……哦。”
陈牛志白了魔思淼一眼,才接着道:
“镖局里人不敢来接我,怕也遭祸……被挑了腿筋,封了灵脉的我,哪里也去不了,一直到入夜,被风雪盖住,不过半夜里,倒见着几个小厮将我扛走,我认出来,正是那两个天人修士的随从。”
“灵脉被封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抬回了一座高大阔气的院落。”
“小厮将我抬进屋子,我便感受到一股子暖意,便见到有两柱颜色深红的粗香,插在一个香炉里,好像是那香散发的热气,暖洋洋的。”
“我被小厮丢在地上,他们退走,那天人修士却笑着走过来,问我是不是楚地之人,我当时也没多想,便点头说是。”
“那天人修士笑得更灿烂,说了我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话:‘你们楚地贫瘠,饶是你这等小高手,也享受不到什么好东西,今日命小厮将你带回,便是让你看看,咱燕地修士是何尊贵日子。’”
“我听着他说完,便感到不妙,下一刻就见他大手一挥,便有两个黑乎乎的东西飞至我面前。”
“他说,‘喝吧,赏给你的’,我被封的灵脉当时被那两炷香烧得暖熏熏的,已是恢复了大半,我有了点力气,用力睁眼,终于把眼前黑乎乎的东西瞧了清楚。”
“我本以为是两坛子酒,但定睛一看,却是两个血淋淋的人头!”
“人头齐着脖子而断,里面被掏空,装着酒水,散着荤腥气与酒水特有的劲儿,一下子就冲得我吐了出来……”
“我脑子浑浑的,就见那天人修士再指着旁边香炉中插着的那两根深色的香,缓缓问我认不认识此物。”
“我当然不认识,一边吐,一边摇头。”
“他说我不愧是穷国之武夫,粗鄙的很,他指着香,解释说,‘这是命门香,日日换十炷’。”
“命门啊!那是何物!那是肾脏!他将凡人肾脏掏了去,晾干,用秘法炮制,做成了一炷炷香,而且每天都要换上十炷!只是为了取暖用!”
听到这,桌上两个丫头已经被吓得哆嗦起来。
她们不敢想象,是何等残忍手段,才能对人做出这种事情。
魔思淼也是发愣。
照这么说,那鬼修还不比这燕国修士残暴了?
陈远眼神微微闪烁,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拍了两个丫头的背,示意宽心。
陈牛志闷闷灌下一口酒,辣得咳嗽一声,才接着说:
“我再听了命门香后,就已然觉得不可思议……那修士再说,光凭两炷香暖和屋子还是不够,得睡着安心……他给我掀开了他的铺子…”
“铺子下,是灰嗒嗒的砖石砌成的大炕,极北天寒,他们睡炕我是知晓的,就连我们楚地,也有些州睡得是炕……可是——”
“令我没想到的是,他说这炕是用骨灰砌成的,而且三日得换一次……”
“那些灰嗒嗒的砖头,就是骨灰!”
“那修士说,炼成骨灰砖的要求苛刻,必须是用童男童女五五分……炕里烧着的,必须是少女秀发!”
“怪不得那小郡里见不到多少青年孩童…到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
“这是多么畜生啊!连鬼修都不如!”
陈牛志说得激昂,连魔思淼也跟着拍案而起:
“好畜生!确实比鬼修还要鬼修了!”
“后来啊,也就是瞧他用美人纸,美人盂了……我当时问他,良心会不会痛,他问我,碾死一只蝼蚁的时候,你良心会痛吗…”
“我说凡人非蝼蚁,而且蝼蚁也不如他们在你手里遭得罪多。”
“他笑着把我赶走,还说大燕修士中……他还算享福少的……”
“我陈牛志也不是什么江湖豪客,只是个走镖人,哪怕心中有气,也做不了什么……后来我回了镖局驻地,心中还是有些发冷,毕竟当时夜里,本家镖行竟都没人救我……”
“离开燕地时,我又看到那几个小厮骑着大马撵人,腰子上挎着两个孩儿……我想出手,却被镖局的人拦下…最终也是灰溜溜回了楚地。”
“自那以后,我心气也平了,也不想走镖,便在镖局挂了个供奉名头,懒散活下去了…”
陈牛志说完,饭桌上的气氛着实清冷。
陈远先起身,面色无波,只是拂袖离开。
“我吃饱了。”
陈远离开,席也就散了。
唯独剩下陈牛志与魔思淼坐在一起,搂着背叹气。
“上仙若是能为这天下百姓出头就好了……”
陈牛志说着,嘴角苦涩咧着。
魔思淼亦是心中惆怅,无奈他不懂安慰人,便拍拍陈牛志的肩,
“莫要难受了,恶人自有…上仙磨,你且瞧着便是。”
“来,再跟哥哥讲讲那大腚姑娘是怎么回事……”
“……”
二人说的什么,也便听不清了。
月夜初上。
陈远今日未去桃花树下。
而是坐在苏家正堂屋子的顶上。
屁股下垫着瓦,手中握着一酒葫芦,他不时喝酒,也不时瞧着月色。
像是在狗尾镇柳家,也像是在合久宗小庙。
陈远嗤笑一声,指着天上的明月,道:
“我瞅了你两千年,你说你啊,怎么就照出来这么一个妖邪乱世呢?”
月被乌云遮盖,似是逃避。
吧嗒。
有瓦片落地粉碎的声音。
陈远没有回头,用脚趾想,都知道是谁爬上来了。
“师尊……您可是在赏月?”
苏阿雅衣裙飘扬,缓缓踩着瓦砾走至陈远身边,坐下,修长双腿垂下,露出一截绸裤。
她面色红红,眼中倒映着月,似乎也对今日酒席上陈牛志说的故事,有所介怀。
陈远闻言,笑了笑,
“不,我并非赏月,我在……骂月。”
“骂月?”
这下轮到苏阿雅不解了。
不多时。
砰——
太岭有烟花升腾,虽零星,但也颇为温暖,如劫后余生。
只是烟花瞧着是放陈了,如今每一发的间隔,都像是卡了壳,抽抽搭搭地绽放。
“师尊,您说这人间会好起来吗?”
苏阿雅小腿来回耷拉着,俏生生问道。
陈远闻言,眼眸闪烁下,道:
“或许不可……但合久宗弟子,终会将武神衣钵传承下去的。”
苏阿雅听着陈远的回答,虽未懂意思,但心中热活起来。
“师尊,我还不知您名讳……”
“我姓陈,单字一个远。”陈远答道。
“噢噢……师尊是哪个‘陈’,哪个‘远’呢?”苏阿雅接着问。
“陈旧的陈,远去的远。”
陈远如是说。
暮气深重的人,就连名字也带着一股暮气。
乌云走过天边,月亮重新被放出。
苏阿雅的眸子被映得亮亮的,笑道:
“那便是……相思难重陈的陈,远慰风雨夕的远。”
“师尊的名字,真好听。”
陈远轻声笑笑,
“倒是比我有文化些。”
今夜月明,风静,星星盛灿。
房上客望月谈离愁,墙后女窃闻叹别绪。
毛蛋藏在角落,抱着双膝,两只羊角辫耷拉着,似乎也想上房檐,与那人坐在一起,赏着玉蟾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