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坐在柳府主屋的房顶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这群来来往往的镇民。
他拾起一片瓦,捏成碎渣。
陈远道不明此刻自己的心情,只觉得怪。
他看着下方游走在席间的各个镇民,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看着他们唠着家常,看着他们喝酒碰拳,看着他们一身轻松。
可是如今不是在举办柳成青的丧葬么?
陈远将手中的瓦砾碎渣揉成一团。
或许曾经他站在青川的主城外浴血杀妖,城内的人们也是如此吧。
“陈哥!”
青色襦裙打底,披麻戴孝的柳寻仰头叫道。
“陈哥!坐房顶上干嘛?不冻屁股么?”
陈远摇摇头。
柳寻见陈远未有一点下来的意思,便一跃而起上了房檐。
“二十八岁,内壮境三层……”
陈远小声念叨。
柳寻一愣,嘻笑道:
“怎么啦陈哥,我的修行天赋是不是很厉害呀?”
陈远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字:
“差。”
似是觉得不妥,陈远再补充:
“极差,一坨。”
半晌,陈远未有听见柳寻回应,侧头,便看到一个石化的人影。
“差,极差,差……极差…一坨……”
柳寻双目失神,嘴中不断重复着陈远对她的评价。
“完啦!!啊!!”
柳寻抱着脑袋仰天长啸,似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真相。
“抱歉。”
陈远的手忽然搭在了柳寻的肩上。
柳寻身子忽然一僵。
“我说的太直白,不要往心里去,其实修行天赋这东西,只是看与谁相比罢了,若你跟你爹比的话,倒还算是上佳。”陈远安慰道。
柳寻从石化中恢复过来,眼神重新充满希冀,
“那与陈哥比呢?”
陈远不语,心中暗暗换算。
柳寻是十年从零基础到内壮三层。
自己则是二十岁开始修行,三十岁达起劲小宗师,十年沉淀外五境,厚积薄发破内一境,脱胎换骨成宗师。
五十岁巧成交感天人,五十五岁合一天人,七十岁陆地天人。
之后便成青川天策将军,驻边斩妖,境界再难升。
饶是有陆地天人境斩杀起灵境大妖的辉煌战绩,却也只是个天人罢了。
再后来二十年,直到青川被南妖攻陷,亡国,陈远重伤流落至狗尾镇。
之后境界寸步未升,且因为心疾影响,跌境不知几何。
陈远算不出个大概,最终只能答道:
“与我…差不离吧。”
“真的吗,陈哥?骗人是小猪喔!”柳寻开心道,虽然觉得陈远定是在安慰她。
“嗯。”
陈远点头,心说自己可太真诚了。
沉默片刻,陈远问: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柳寻仍是笑道:
“解散账房,把剩下的家产散给嬷嬷们,下人们,府邸的话就留着,毕竟是祖宅,得上一个大大的锁…再之后,就跟着陈哥浪迹天涯,修行,练剑,成为剑仙!嘻嘻。”
“这样啊,倒是规划得挺仔细的。”陈远夸赞道。
“哪有哪有,”柳寻笑得更是开心,“那陈哥呢?陈哥未来有什么打算?”
陈远顿了顿,道:
“守下老槐树,之后……浪迹天涯,修行,练剑,教你成为剑仙。”
“哇!陈哥后面的愿望竟然和我一样唉!”柳寻激动半晌,才挠挠头道:
“陈哥,你说守下老槐树,是什么意思?有人要砍树吗?那可不行,要爱护小动物!”
“老槐树是植物。”
“哦哦,要爱护小植物!”
陈远不由苦笑,摇了摇头。
“届时你会知晓的。”
今日风雪不大,柳府人烟气也浓厚。
柳寻陪着陈远在房顶坐了半日,才下去收拾后事。
临走时,她揉了揉屁股,显然是有些酸麻。
之后一夜。
又一日。
再一夜。
陈远纹丝不动,只是坐在屋顶。
中间柳寻上来问过几次,让陈远去偏房入睡。
陈远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懒得动。”
好在柳寻知晓陈远境界高深,不怕这点严寒,也忙自己的去了。
陈远的眼皮耷拉着。
四日已过。
陈远打了个盹儿。
他又遇到了槐老头。
可是这次的槐老头神情非常急切,他将亮如小太阳的槐仙精元捧给陈远,
“陈小友,快走!老朽已感知到那天人修士入了郡内!你现在服用槐仙精元,跑得越远越——”
“行了。”
陈远打断了槐老头的话。
二人面前显现出一副棋盘。
陈远作邀请状,道:
“槐老头,下盘棋。”
枯老的面容沉默许久。
最终盘坐在陈远对面。
“啪。”
陈远先行。
槐老头愕然地看着棋盘,只见自己的“将”已经被自家的“士”压在身下。
“这……”
“这是我派去的细作。”
陈远露出了自信的表情。
“陈小友,既然棋已下完,那你快带着精元逃——”
“不。”
陈远抬手打断。
他又摆好棋盘。
“我没什么朋友,与你下了十年棋,也算有点交情,临阵脱逃不是陈某的作风,来吧,好好下一盘棋,我教你的五子棋。”
槐老头深吸口气,执起白子落下。
“陈小友,二十载前你也未有死战守国…如今,倒不必为了我这老槐妖拼命,陈小友,带着精元离开吧!”
黑子白子相落间,槐老头忍不住再劝道。
陈远杵着下巴,眉头也不抬地落下一黑子。
“二十年前青川被灭国时,我被南妖某位至高一掌拍飞万里,落入大蜀地界。
那至高大妖以为我死了,我也以为我死了……
但命运使然,我他妈竟然还有一口气。
等我能动弹的时候,青川已经没了。
所以,槐老头,我不走,不只是为了你,也为了这狗尾镇。”
“啪。”
白子落。
槐老头擦了擦眼角老泪,道:
“可我知晓这镇子里的人对你不好啊……”
“不是为人。”
陈远捏着黑子落下。
“是为了根。”
“根?”
槐老头有些疑惑,他树妖有根,可陈小友怎么会有根呢?
“青川是生我之地,其亡国之仇我定然会报,但如今我实力不足,需从长计议。
而狗尾镇,则是收留我的第二个家。
这老槐树下我躺了二十年。
这狗尾镇的路我走了二十年。
这镇上有人辱我骂我,
也有人为我添衣送食。
这四日来,我于柳府最高的屋顶上,将这狗尾镇的每一处都记下了。
槐老头,人一定要有所失,才会有所得。
我失了青川,我不想再失去狗尾镇了。
包括你这老的不成样子的老东西。”
棋盘散去,也不知胜负。
槐老头的身影在陈远的眼里越来越模糊。
到最后,只听到有苍老声音哭泣,似树叶窸窣,似风声入耳。
陈远睁开了眼。
天亮了。
第五日。
狗尾镇镇口,有两道身影缓缓走进。
“吆,吃席呢?这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