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这珠南岛确实是南篱的,只不过。”温知意含笑着承认了珠南岛的归属,但她话音一转:“只是一个逐年都在下沉的岛屿,不知百年之后你们是否还会承认这份契约呢?”
花柒野眸色暗渐暗,很是不悦地瞪了温知意一眼:“我南篱从来都以君子之态待人,郡主多虑了。”
温知意闻言,轻笑一声,随后望着花柒野平静问他:“是吗?那殿下莫非是忘记了涯睦公主?”
听到这个名字,花柒野原本阴暗的目光又增添了几分鄙夷之色。
他想开口说话,却率先被温知意打断:
“先皇临政的第五年,南篱暴发瘟疫,你们先皇便以南郡北边的裟腊诸岛为娉求娶公主,同时请求我们禹国下派医师去救治百姓,先皇不忍生灵涂炭,遂下旨让其胞弟肃王之女远嫁南篱,并赐号为涯睦公主。”
“肃王膝下只有两女,其长女早已嫁作人妻,和亲重担便落在刚及笄的幺女身上,涯睦公主顾全大局,毅然孤身奔赴南篱。”
“公主到达南篱,便将所有的嫁妆都归入国库,并带领医师救治受感染的瘟疫病人,才短短一年,南篱的瘟疫便逐步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说到这里,温知意的眼中逐渐泛起一丝悲痛。
“然三年后,你们南篱便传来公主与人苟合而羞于自尽的消息,而这个也让南篱百姓气愤不已 ,他们纷纷上书要求禹国归还裟腊诸岛,而你们南篱皇室居然同意了。”
“是,她与侍卫私通,侮辱的是我南篱皇室,她不配拿这个聘礼!”
花柒野眼中满是不屑。
“何来不配!”温知意厉声呵斥他,惹得众人的目光又再次落在她身上。
他们不明白花柒野的这句话又哪里惹到她了。
而温知意早已同涯睦公主共情,她带着那份不甘和痛苦继续对峙花柒野:“涯睦公主哪怕品性不淑,但她带给你们南篱的却是无价之宝。”
“没有她带来的医师,你们南篱就要在那次瘟疫中走向覆灭,没有她带去的丰厚聘礼,你们南篱早就身处乱世了。”
温知意也不屑地暼了一眼花柒野又冷冷说道:“你们一口一个不配,现实却是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带给你们的好处!”
她喘了口气,嘴角也带起一丝讥讽的笑容:“归还聘礼可以,但要先请你们南篱归还她的嫁妆。”
随后她又假意思考了一下,便故作惊讶地看向花柒野轻叹道:“瞧我这记性,涯睦公主带去的大部分都是医术和纺织,已经被你们南篱人完全接收了,根本要不回来。”
“你!”花柒野原本平静的脸上瞬间浮上愠怒。
他微微颤抖的手直指着温知意,但又顾及面前的宸王,只得收回手指默默忍受怒火:“容乐郡主多虑了,只要郡主安分守己,你自然不会步了她的后尘。”
宸王本就在气头上,如今听到花柒野如此放肆的话,他再也顾不得自己儒雅的形象,直接将手里的杯子狠狠砸在席桌上。
“放肆,本王的郡主何须要向你俯首乞生!”
而温知意此刻已经平静了下来,她浅笑着望着花柒野:
“南篱太子倒是会替本郡主着想,只是这裟腊诸岛的归属两国尚在交谈,如今又多了个珠南岛,万一它也同裟腊一样,那我岂不是成了搅乱两国和平的罪人了?”
话音一落,花柒野便狠狠盯着温知意,他暗红的眼尾微微抽搐,嘴角更是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郡主可真会说笑。”
温知意轻笑一声,明亮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继续跟花柒野说道:“除了背约之嫌,我还得到了关于珠南岛的一些消息。”
闻言,花柒野压下眼底的不屑,故作好奇地看向温知意:“哦?不知郡主是听到了哪些风言风语呢?”
“还是回到疫病上吧,我听闻这场疫病已经夺取了很多百姓的性命,但怪异的是,这些人的尸体却被官府强行收走,之后便宛如人间蒸发般再也没有踪迹。”温知意平静讲述着传闻,但花柒野的双眸里却浮现出了一丝慌乱。
只是很快,花柒野的神色便恢复了正常:“疫病需要将常人和染病之人隔开,为了南篱,我们只能强行将尸体拿去无人居住的地方处理。”
温知意听到花柒野的解释,很是难得没有反驳他:“这确实是阻隔疫病流行的最佳办法,只是我想问问,这处理尸体的地方是在何处吗?”
“此事是南篱机密,无可奉告,郡主问这些,是有何目的?”花柒野不善地盯着温知意。
温知意避开了避开花柒野探究的目光:“没什么,只是南郡郊海最近频繁浮起一些死尸,沿海漂浮死尸很常见,只是这些死尸面容消瘦,浑身溃烂,还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也不知温知意是否是戳破了花柒野的内心所想,她多说一句,他的目光便慌乱一分。
“珠南岛位于南郡的东部,郡内的一些渔民经常会越海到那边打渔。”
“我从一些渔民嘴里得知,在靠近珠南岛时,会闻到一股恶臭。”温知意摩挲着拇指,平静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花柒野及其他的南篱使臣。
望着南篱使臣们萎靡的神色,温知意决定将这把火彻底引燃。
她平静地看向对面的南篱使臣柔声开口:“当然,我也通过一些大胆靠近那座岛屿的渔民口中知道了这股恶臭的来源。”
闻言,花柒野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面容。
“郡主是觉得这恶臭是那些疫病死尸散发出来的?”
温知意平静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坚定:“是。”
温知意肯定的话语一出,宴席上的人面色各异,而那些患有洁癖的人早已不堪恶心干呕了起来。
“郡主,孤理解你不愿嫁入南篱的心情,只是你也不能为了逃避和亲而污蔑我们南篱啊!”花柒野故作心痛望着温知意说道。
“对,还请禹国皇帝让容乐郡主向我们南篱道歉!”方才还在看戏的南篱使臣的随行官吏们也起身纷纷朝禹皇喊冤。
“南篱使臣不必着急,早在两天前,陛下就已命南郡郡守彻查此事,想来很快就有结果了。”宸王接过话题,直接堵住了使臣们想要诡辩的嘴。
而后他又看向花柒野,语气里满是威胁:“等真相大白之后,你们再向我谈论也不迟,毕竟我们禹国没有拿乱葬岗做聘礼的先例。”
宸王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发出笑声,其中笑的最大声的莫过于楼兰使者白昊冥。
他的嘴角挂着不羁的笑容,嘲讽的眼神接连扫过花柒野和吉多纳身上:“今日可真是一番好戏,一个两个的都想空手套白狼。”
他也不顾那两人恨不得杀了他的目光,又继续讽刺道:“给不起聘礼就老实向人家求娶,非得做这种姿态给谁看?”
“楼兰使者,请慎言!”花柒野率先出声制止他。
白昊冥闻言,非但不收敛反而更加肆意起来:“事情都如此了,你们还不让人说,真是有失大国风范。”
“你……”吉多纳本就气愤,如今被白昊冥一激,更加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诸位使臣都静静,不然今日宴会又该不欢而散了,至于容乐郡主婚嫁一事,就暂且先搁置。”禹皇盯着宸王极度不情愿地制止这场风波。
禹皇虽然被宸王钳制住了权力,但明面上他还是禹国的主人。
而禹国的兴盛足够震慑得住周边邻国,因此那些使臣就算再不悦也只能忍气吞声。
残月滑过山头,禹州城也渐渐隐没于黑暗里。
皇宫大殿内,朝见宴席也走向了尾声。
酒消人散,宫墙下,温倾城牵着温知意的手缓行于月光之下。
“堂姐,你可会怨我父皇对你的算计?”温倾城满眼愧疚,牵住温知意的手也不自觉更紧了。
多日以前,她听到了宸王谋反的消息,很早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们兄弟之间会有一场博弈。
可她故作愚钝,一直沉溺在虚假的父女深情里,而忽略了禹皇所做的那些不堪事。
她清晰地记得宸王那日同自己的交易,他将禹皇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一一列了出来,然后让她做出选择,选禹皇或者自己。
他对自己说:倾城,这件事无论你如何决定我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无论是我还是意儿,我们都承受了太多。
倾城,无论你如何选择,你依然是禹国的公主,可意儿不一样,一旦我放弃了,她便是禹国送给别国的祭品。
温倾城一直都知道禹皇的计划,只是她还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
所以她时不时在他耳边念叨,希望有天他真的放弃这个和亲的念头。
可事实却告诉她,他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
她对禹皇和太子有父兄情感,对温知意亦有感恩之心。
初来乍到时冷宫的施饭之恩以及后期搭桥让她跟在太后身旁,没有她,可能那时她真的就饿死在了那个冰冷的园林里。
可她如今却放任她陷入泥沼而旁观不救。
“抱歉!我——”
前世雷厉风行的少女如今内心更加柔软了,只是她还来不及将所有愧疚的话说出来,身旁的少女便轻轻抱住了她。
“倾城,这件事我们都没有错,只是我们所处的身份不同,你我同为儿女,选择站在自己父亲身边,此乃人之常情而已。”
温知意轻拍着温倾城的背,柔声安抚她。
“堂姐。”温倾城哽咽着声音将面前瘦弱的人环紧。
“倾城,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堂姐,更是你的朋友,若你愿意,那我便永远保持着这份感情。”
在宸王和禹皇对峙的时候,温知意早已明白自己不会因为禹皇而改变她同温倾城的关系。
她真的如书里描写的那般热烈,而且还重情重义,是她内心一直想成为的那人模样。
她贪恋宸王府的温情,那温倾城对禹皇也亦然。
如果她们之间非要论个对错,那么这个道歉应该让她来。
没有她和宸王,她也不会父女反目,兄妹生死离别。
可温知意的歉意尚未说出口,温倾城便率先含泪笑出声。
“好,那我要和堂姐成为一辈子的知己。”
闻言,温知意望着她释然一笑:“好。”
“咕噜咕噜”,城内早已寂静一片,唯余使臣的马车在街道上陆续离去。
宸王府,温知意陪宸王妃和她的两位兄长坐了会,便起身回了文淑院。
屋内,她卸下脸上的脂粉,露出了略微疲惫的面容。
今夜算是糊弄过去了,只是宸王没有回府,他还留在宫内处理着那些杂事。
想起自家父王那张比自己疲倦几十倍的面容,温知意紧绷着的神经蓦然断裂。
许是黑夜过于压抑,昏黄的烛光下,温知意竟伏在梳妆台上默默流下了眼泪。
那些对家人的亏欠,对朋友的惭愧,为心悦之人的担忧,以及对自己未来的迷惘,皆化作一座座巨山狠狠压迫着温知意的内心。
它们不断撕扯着她的灵魂,一边要她心安理得,另一边要她俯首忏悔。
铜镜映出斑驳的烛光,落到温知意白皙的小臂上。
她缓缓抬起头,逐步直视向镜中有些死气沉沉的自己。
铜镜暗黄,她原本就少有气色的脸在镜中愈发消沉起来。
看到镜中如此陌生的自己,她有些慌乱地抚上镜面。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当是那个明媚鲜活的少女才是。
她又瞧了一眼镜中和前世一模一样却愈发憔悴的面容,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了下来。
温知意,好好哭一场吧,把这些消极情绪全部冲洗掉就好了。
她望着镜子,内心自顾自暗暗劝慰自己。
——
楼兰与象牙边界,白星衍身披玄甲瘫靠在一个巨石上,干裂而漆黑的手隔着一块粗布抓着一块玉珏。
那赫然是温知意在祈雨节前夕交给他的那块。
意儿,才离别不过一月,我便思你入骨。
你可还好?那些人可否再如前世般胁迫于你?
白星衍颇为爱惜地抚摸着那块玉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对她的思念早已深入骨髓。
意儿,你再等等我好不好?很快我就回来找你,很快的,相信我。
“滴答”,带有思念的泪水落在了青色的玉珏上。
“主人,东南山口方向有敌袭!”哈察脸上带着尚未来得及擦拭的血迹就提着铁锤匆匆跑过来向白星衍汇报。
听到敌袭,白星衍急忙敛起神色,并将玉珏收进怀里,同时拿过一旁血迹未干的弯刀起身就朝战场方向走去。
战争残酷,手起刀落,寒光之间便是生死。
半盏茶的工夫,白星衍拖着浑身都是血迹的躯体回到了营帐里。
他如从前一般来到洗漱盆跟前,却不经意间透过水面瞧见了如今这般嗜血的模样。
这样的他,她肯定会惧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