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眼前灵动明艳的女子,内心竟生出一丝恶意。
凭什么自己难受而她却可以置身事外?
于是,我借着这股冲动,将她一把扯到自己的怀里,并狠狠咬上了她那雪白而圆润的香肩。
看吧,我就是如此卑劣的一个人。
可她却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非但没有立刻推开我,反而双手还更有力的环住了自己。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松开我,并执起我的手温和地望着我。
她的双眸如秋水般轻柔明澈,略显狼狈的我则毫无保留地被她囚禁在这双眼睛里。
此刻,我才恍然觉察到怀中的暖玉竟如此炙热,惹得我想立马放下她逃离。
别看,很丑。
我抬起手遮住她的眼睛,以从未有过的卑微语气对她说。
不丑的,只是我有点不习惯。
女子的嘴角始终带着一道明艳的笑容。
她缓缓拉开我挡在她眼前的手掌,同时,她的另一只手也悄悄抚上了我那满是疤痕的脸庞。
明明我的内心早已为她设定好了答案,可当她亲口告诉我她内心的想法时,那束缚了我两年多的冰墙瞬间裂开了一条缝隙。
她眉眼带笑,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我脸庞上的疤痕,每经过一条疤痕,她的眼底便多了分疼惜。
这么多疤,当时肯定很疼吧。
辛苦了,我的大将军!
她明明是微笑的,可眼角却默默流下了泪水。
这一刻,我心中那份压抑了许久的情感瞬间决堤。
我再也顾不得这世俗对我们的目光,而是顺从内心深处的悸动狠狠将她融入我的怀里。
意儿,你可知我在跃下山崖的那刻是畏惧的。
那是我第一次害怕死去,因为这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现在,我又害怕靠近你。
意儿,吾之爱妻,你可会厌弃我?
我伏在她耳畔,小心翼翼地向她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而她,宛如那温和慈爱的赛湾纳河水一般,一面接纳着我的不堪,另一面轻轻安抚着我那脆弱的自尊心。
她说:何来厌弃之言,自我入楼兰之日起,我便不曾有离去之意。
再者,我是你的妻,是你的家人,家人之间,何须如此生分!
难道说,是你从未把我当成家人吗?
她静静的望着我,可那双明净的眼眸却告诉我,若我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
我从未如此想过!你一直都是我的家人。
我急忙反驳她。
这次,她没有回话,只是感觉到那只环在我腰间上的手臂用紧了几分。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始终都是我一个人在庸人自扰罢了。
自那日起,我们之间便如同寻常夫妻般亲密。
白日,我为她描眉,她为我束发;夜间,我们相拥而眠,共同期盼着以后的日子。
时间就这样悄悄流淌过去,这也让我逐渐忘却了原本的不堪。
甚至,在某日初夏的清晨,微风中夹杂着阵阵燥热的气息,我趁她不备,借机得到了她的首吻。
可当我再次望见她眼中面容丑陋的自己,我内心早已封存的自卑瞬间又涌上心头。
我不敢再放肆了,准备又一次推开她。
而她似乎早已看透了我的内心,竟开始积极回应于我。
面对她如此直白的感情,我居然会感到手足无措,但这明明是我最期待的事啊!
可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只能凭借情绪把心中浓厚的情感一遍遍诉说给她听。
日后,我便仗着她对我的爱意越发肆意妄为。每每为她描完眉,我都会止不住心中的欲望而去亲吻她。
而她,总是像夏日里平静流的河水般柔和,纵容着我的胡闹。
当然,除了有一次我去军营同战友共饮回来的时候,她第一次有些嫌弃的推开了我。
而就是这一次,我才知道,她厌恶酒的气息。
我又想起从前自己嗜酒成性的模样,满身酒气,却还喜欢在她面前晃荡,现在想来,我真是罪孽深重。
不过,幸好如今能够及时止损。
既然她不喜欢,那便不喝了。毕竟对于我来说,她才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
内心深处的感情得到回应,我原本以为就这样安详的度过此生。可欢愉的时光不过百日,我又发病了。
因为常年征战,致使现在的我浑身都是旧疾,一入冬,它们便开始复发。
起初,只是我的手脚发寒僵硬,后来我的头颅就开始疼痛,甚至到最后这种疼痛让我难以忍受。
因此,这个冬季让我极度不适。
而她的身体似乎也在这个季节也有恙,她总会时不时咳嗽或发抖。
我本应当问问她的,可此刻,我自身无法兼顾,竟就这般糊涂的忘了。
此后,我的头痛病发作的愈发频繁,尤其是夜间,根本难以入眠。
楼兰的冬季寒冷而漫长,就这样过了几天,我的性情也愈发暴躁起来。
而这种糟糕情绪,我也在不经意间传递给了身边的人。
这种旧疾无法根治,医师开的药方也只能缓解疼痛,入夜后头还是会疼痛。
在我发病的这些日子里,我想同她分开一段时间,因为我害怕将不满的情绪都堆积在她身上。
可她却不愿,她总是在我身边默默待着,我知道,她是怕我出了什么意外。
后来,不知医师跟她说了些什么,她接连几天都把自己关在卧房中。
等她出来后,便立刻找到我,将一堆香烛往我怀里塞,并愉悦地告诉我:香料能够安抚焦躁,轻缓的乐曲可助你快速入眠,你快来试试!
我很想告诉她这些东西无用,可我望着她期盼的眼神,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于是,我就这样静静地枕在她的双膝上,鼻间轻嗅着那淡雅的草药香,耳畔回荡着她弹奏的古琴悠扬之声,竟然逐渐陷入了沉睡。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入眠的,只觉得这天是我在这个冬季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看我能入眠,她似乎比我还愉悦,又陆续为我制作了许多香膏,同时入夜后她都会守在身旁为我弹奏古琴。
可哪怕我的身体不适,我也不愿牺牲她的健康来换取我的舒适。
我想让她休息,告诉她不必为我花费如此多的心思。
可她却说:夫妻理应患难与共,若你觉得有所亏欠,那便等你痊愈后用你的三弦琴为我弹奏几曲如何?
我没有回话,只是将她搂的再紧一些。
我的三弦琴不好听,也不能舒缓疲惫,这她是知道的。
但若是她想听,那我日日弹于她听又何妨。
可是,她还没有听到我为她弹奏的三弦琴,就永远的离我而去了。
曾经的我以为,死亡是有预兆的。可当它真的来临时,我才明白,死亡是一场悄无声息而猝不及防的意外。
那日,是慕神节,按照传统,楼兰皇室都需要前往神山脚下祭拜。
我忘记了那日我们过去要做什么,我只记得,在这场祭祀仪式上,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刺眼的血迹。
那日,微风和煦,冰雪刚消融,她就坐在我身旁,还同我诉说着她最喜爱的吃食。
可一晃眼,我便看到中间的舞娘们纷纷亮起了锋利的匕首。而更可怕的是,身旁护卫的近侍也叛变成了她们的人,也拿起武器向楼兰的皇室贵族们砍去。
我们毫无防备,而那些恶徒也像是疯了一般见人就砍。
一时间,哭喊声和兵器交错声在山野间回荡。
这场意外使我措手不及,我没带武器器,只能拿出我的防身匕首应对他们。
我的双腿无法动弹,只能用尚能活动的双手护住她。
可我没想到,她早已不是生长在大泽中的那朵柔弱无力的芙蕖,而是高寒冰原上迎风挺立的雪莲。
她没有接受我的保护,而是选择了同我并肩作战。
于是,在我牵制住敌人之时,她便拔下自己发髻间最锋利的发簪狠狠扎进那歹人的心脏。
喷出的鲜血溅到了她坚毅的面庞,可我却望见了她眼眸深处藏匿着的无尽震颤。
她在害怕自己杀了人。
可现在,我们根本无法顾及内心的恐惧,因为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宝贵的。
此刻,亦是我此生求生欲最强烈的一次。
我不想和她一同葬身在这里,我要把她她安全的带回阿克勒,我还想和她白头偕老。
高昂的情绪促使着我双臂的力量愈发强盛起来,在她的配合下,我们一同解决了五个进攻的歹人。
可天有不测风云,在我们未注意到的另一边,她的贴身侍女玉月和我的兄弟胡柯竟被那些人残忍杀害了。
当我的眼角不小心注意到那边躺在血泊中的两人和一旁崩溃杀红了眼的哈察时,我的心猛然一痛。
我分神了。
而这样一个致命的错误,我间接杀死了她!
因为分神,我硬生生错过了刺杀那歹人的最好时机,而他手里的弯刀,则直接向我的脑袋袭来。
这一刀,我无法避免。
或许,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她不能死!
我想趁机推开她,可她的动作好快,快到我都不知道她怎么就抱住了我。
那一刹,我的世界除了刀刃划开皮肉的声音和她那紊乱的心跳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呼吸间,我又听到了刀刃入血肉的声音,以及她微弱的呜咽声。
原来,是那恶徒又再次在她身上砍了一刀。
我握紧匕首,使出了我此生最大的力气划掉了他的胳膊。
我顾不得抽搐到疼痛的手,因为我的太阳正在陨落。
意儿,挺住,我现在就带你走。
我小心将她护在怀里,顺带擦掉不争气的泪水,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拨动四轮车的轮子。
不……不用,我……知道,我要……要死了。
不!你不会死的!
我费力将她安护在自己的怀里,双手准备驱动车轮带她离开。
可眨眼间,另一波歹人又向我们袭来。
而她,又一次救下了我。
她用纤细的双手接下了歹人刺向我们的锋利弯刀。
我曾想过她的双手为我束发,为我抚平眉间的愁绪,从未想过让她沾染上血迹和伤痛。
意儿!
“噗呲!”
伴随着一道刺耳的撕裂声,温热的鲜血瞬间覆在了我的双眼上,顷刻间,天地皆被染成可怕的血红色。
我缓缓低头去看,却发现怀里的人早已破碎不堪。
那恶人的砍刀已经刺入了她的心脏!
啊!
我怒吼,我不甘,我奋力想将面前的恶人碎尸万段!
可我做不到,我只能把我的匕首精准地送进他的心脏。
意儿,意儿……
我该怎么办?
我从未如此慌乱过,可现在,我清晰地感受着她的气息正逐渐消散,而我却毫无办法。
疼……
她就这样看着我,不断向我诉说着她的痛苦。
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带你走,我带你回禹国,以后我们就住在那里了好不好?
我手忙脚乱的再次将她抱在怀中,不停地向她说着未来的日子,仿佛如此她便能活过来一般。
可我的四轮车才挪动了一步,那些恶人就向我袭来。
我望着朝我砍来的恶徒和那些明晃晃的砍刀,此刻我的内心竟一片平静。
意儿,我们怕是走不了了。
我知道的,她活不了了。
只是,我舍不得,我还有好多话想同她说,甚至,我从未对她说那句“我心悦于你”。
可是,当我低下头想最后跟她告别时,我才发现,她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意儿,意儿,我的爱妻,我心悦于你,你可知晓了?
莫怕,你等等我,我马上下来同你作伴。
届时,我们再做夫妻。
可这一等,却是十一年。
那些恶人的弯刀并没有刺进我的心脏,他们只是砍到了我的右臂,就被赶来的护卫军射杀了。
我望着方才那些嚣张的刺客一个个被射杀在地,内心忽然很绝望。
为何?为何不让他们杀了我?
如此,我就可以陪她而去了。
我再次抱紧了她,俯身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别丢下我,也带我离开可好?
我缓缓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趁他们不在意猛然刺向自己的心脏。
你干什么!
大王兄发现了我的行为,他急忙打掉了我手里的匕首,并狠狠给了我一耳光。
他告诉我,既然活下来了,那便替逝者报仇。
报仇?我茫然望向不远处被俘虏的恶人。
此刻,他们就这样幸灾乐祸的看着我,眼里是我不懂的仇恨和快意。
突然间,我感觉自己的胸口略过了一丝凉意,低头去看,才发现她的血液早已浸湿了我的衣裳。
而她,犹如一个破碎的布玩偶,浑身都布满了伤口。
她就这样静静躺在我怀里,狼狈,却也平和,仿佛是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