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宸王府里出来后,我回到了暂住的地方。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我只是她的挚友,也只能做符合这个身份的事。
北雁南飞,风起叶落,七日之后,朝见来临。
那天,我清楚的记得宸王发了好大的脾气。
因为北戎、南篱及其他五个国家的使臣都纷纷向她提出和亲的建议。
我忘记了自己是如何从宴会上回来的,只记得当时内心极为愤怒。
看着他们毫不遮掩的欲望,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她憔悴的面容。
若真的被这些人带走了,她能生存多久呢?
一想到她日后被那些人无情对待,我的心竟然升起了一丝无名的怒火。
而我将这份感情归咎于对她的怜悯,如此,我才能更加心安理得的为她担忧。
我原本准备再去见她,告诉她再警惕一些,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待禹国再次强大起来,她就不用受此煎熬了。
不曾想,她却先来找我了。
朝见后的第三日,她来到我暂住的馆舍,说是有个问题想问我。
我不知道她要问什么,不过只要是我所知道的,都会悉数告知她。
可接下来她的问题,却让我无法立马回答。
她问我:你愿意娶我吗?
她的话犹如一记惊雷,我的身体瞬间僵持在原地。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问:你可是真心的?
她笑着点了点头,告诉我是认真的。
这一刻,我的思绪完全被扰乱了,心中积攒的话语也哽在喉间无法说出口。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惊愕,就连忙把她所谓的理由说给我听。
茶香渐渐充满了屋子,她也说完了自己的故事。
而这一幕,却让我有些恍惚,让我误以为时光回到了我们初遇的那天。
我没有立刻给她答复,而是请求她给自己有点时间考虑。
她含笑答应了,只是,她的眼底终究还是藏不住那些失落的情绪。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哪怕是温倾城,我都没有想的那么遥远。
可现在,一位善解人意的少女却告诉我,她愿意做自己的妻子,我的脑海里再次涌现出她的模样。
我连忙抿了一口茶,企图静下心来,在内心深处不断询问自己:你愿意吗?
等心中的第一百遍答案出来后,我的心也这样有了个大致的答案。
对于温知意,我并不抗拒她的到来。甚至说,我坦然接受她进入我的生活。
她应当会是个很好的妻子,起码,她不会在半夜趁自己熟睡的时候给我一刀。
再者,比起那些人,我觉得我会对她更好。
至少,我不会让她哀怨终生。
许是那时年轻气盛,我竟真的觉得自己的那方小池可以养好这株生长在大泽的莲花。
我明白了自己的所想,便带着聘礼上门求娶。
可好巧不巧,我去的时候,北戎的使臣也给向她献上了聘礼,请求她同他们的王储和亲。
我冷笑出声,既然有心求娶,为何不是他本人亲自前来?
想来,那北戎王储也是个势利的,即使对这桩婚事不满,他也想把人占为己有。
我不再看他们那副贪婪的嘴脸,而是直接来到她跟前单膝半跪,并执起她的手严肃的问她:你可愿嫁我?
这一刹那,我终于看到她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了别的表情。
她很惊讶,乌黑明亮的双眸里翻涌着各种情绪。
我愿意的。
她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闻言,我猛然抬头望向她,却发现她此刻也正微笑着看向我。
她依旧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可语气中丝丝的颤音却暴露她内心的不安。
我握紧了她的手,一同来到宸王跟前跪下,郑重向他求娶了她。
宸王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他居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难道,她没有告诉他们她的想法吗?我有些不解的看向身旁的少女。
而少女则直视着宸王,眼中满是坚毅,她说:“我心悦白星衍,此生非他不嫁!”
听到她的话,我的心瞬间乱了。
我从未想过,看似乖巧的她竟是个爱说谎话的小骗子。
早在不久前,她就告诉过我,同我成亲,只是单纯的为了利益。
她不爱我,而我也不爱她,看着就很公平。
当然,那天的结局就是我被宸王请出了王府,她则被宸王留在了大堂里。
宸王的态度让我对这场婚事有些忐忑,他应当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远嫁到楼兰吧。
可四日之后,我接到了禹国皇帝亲自下发的成婚圣旨。
我看着手中金黄色的布帛,内心才猛然反应过来,我要娶妻了。
八月初一,秋风带走了炎夏,我们的婚期也如约而至。
那天,禹国死寂了许久的街道再次燃起灯火,而我执着她的手,在禹国的皇宫内完成了结亲之礼。
次月,我们收拾行装开始踏上了回国之路。
我看着她笑着挥别了前来送行的父母和兄长,内心居然升起了一丝心疼。
因为我知道,她是个惯会做戏的骗子。表面多乐观,心里就有多伤痛。
果然,在那个夜晚,我就看到了她哭泣的模样。
并不算很宽敞的马车里,她紧贴着车壁,双手紧紧捂住嘴巴,泪水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她的脸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眼泪,它犹如一滴滴滚烫的热油,不断煎熬着我的心。
我不再兼顾自己朋友的身份,而是直接走进马车内将她轻轻拥入怀里。
哭吧,不用担心,除了我,没人看见。我轻声安抚着她。
我的话似乎成了宣泄口,她紧紧依偎着我,将头深埋在我的怀里,她的哭泣声愈发猛烈起来。
听着她传来的阵阵细微抽噎声,我的心也止不住心疼起来。
这一夜,我没有离开,而是一直陪着她到了天明。
时间一瞬而逝,不久我们便抵达了楼兰。
我们最先到了王廷拜见父王,并让他昭告天下她的身份,随后便前往神山,让神女见证我们的姻缘。
最后,我们回到了阿克勒。
因为我们之间特殊的关系,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
或者说,是我单方面有意在避开她。
她抵达此地后的第七日,我确保她能够适应这里后,便立刻到了距离都城百公里之遥的驻军营地。
一来是我确实有军务要处理,二来也是我不知如何同她相处。
亲近她,怕被认为是存心不良,疏远她,又害怕她认为自己厌恶她。
因此,我觉得最好的办法便是减少和她接触时间。
于是,在成婚半年的时间里,我几乎每个月就回府邸一两次。
可我忘了,在众人面前,我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我的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就是我厌弃她的表现。
而她呢,是个只会把心事往心里藏的小骗子。
我每月回到府邸,她总是会巧妙的避开所有不快的话题,而我也傻傻的相信了她的谎话,认为她在府中应当无事。
于是,在我无法顾及的角落里,她一直在默默忍受着那些人的恶言恶语。
若不是哈察把情况告诉了我,恐怕我这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了。
我有些生气,她怎么就不会向自己告状呢?
可细想之后,我的内心却被无尽的悔意所充斥。
我给了她王子妃的身份,却不曾将她该有的权利带给她。
在成为我的妻子之前,她是被父母兄长宠爱的人,可如今,她离开了他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共处。
而我又偏偏在她刚来不久后就离她而去,这无疑让她那颗原本就敏感的心更加缺乏安全感。
对于这个结果,我很愧疚。
于是,我增加了每月回府的次数,并将管理王府的权力交给了她。
可这也意味着,我同她相处的时光也变多了。
水面再平静,当一阵风吹来时,都会荡起一丝波纹。
日复一日,生活的不断摩擦让我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甚至那些日常中不可避免的轻微接触,都会让我心生欢喜。
而这也让我内心逐渐慌乱起来。
我明白,我对她的感情早就掺杂了一些异样的东西。
可越是如此,我越是不敢面对她。
因为在她之前,我对温倾城一见倾心。
如今与她结为连理,难道我要对她说自己有点心悦于她,想和她携手共度余生吗?
别说是她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或许,对对于我们来说,这种相处方式才是最好的。
于是,我藏起了自己的那份心思,以朋友的身份继续和她相处。
可安宁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北戎和楼兰燃起了战火。
起初,他们只是普通的边境冲突,可后来,北戎就入侵了楼兰国界,还抢占了一座城池。
而王廷派去的将军非但没有把城池拿回来,还被北戎俘虏了去。
这是楼兰的耻辱,王廷大怒,直接调动最高传令让我立刻赶赴边界杀敌。
平常时候,我都是令到人走,可现在,我有了担心的人。
若我离开了,她应当不会被自己的百姓欺压吧?
虽然她向自己保证不会有事,可我还是不放心。
我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一切事项都托付给了她,包括阿克勒的管理以及她日后的去处。
最后临别之前,我还是忍不住抱了她一下。
战争是残酷的,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何地失去自己的性命。
因此,在上战场前,我们都习惯性的为亲属留下一封遗书。
从前,我没有牵挂的人。
府里的人管家会安排他们的归处,狐柯和哈察也在很早之前便跟他们说好了退路。至于我那父王和兄弟,我的死对他们的影响不大。
可现在,我有了一个新的羁绊,若我死了,她该何去何从?
或许她的父母会接她回禹国,可我那昏庸的父王是绝对不会放人的。
当我在深思我该如何更好安排她时,她却轻轻环住我,并温柔的在我耳畔低语道: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到最后,我还是踏上了战场。
凝望着那连绵不绝的高山,我的内心深处不断回响着一个声音:这一次,我必须全力以赴,因为山的那一端还有一人在等着我回家。
可现实就是现实,依旧如此残酷。
这场战争打得很艰难,险些也让我永久告别了人间。
在我到达边境之前,北戎军队又接连攻下了楼兰的两座城池。
接下来,他们的目标应当是五弟镇守的於迦城。
我们快马加鞭,终于赶在北戎军到来之前抵达了这里。
不过两天时间,北戎军确实来攻城了,但他们没有捞到一点好处就被我们前后夹击歼灭了。
此后,我便带着军队开始收复陷落的三座城池。
其中前两个城池我分别用了一个月和两个月进行收复。
可最后那个城池,我却花了整整六个月的时间,同时也搭上我的双腿,才把它拿回来。
第三个城池建立在一处峡谷里,两侧都是悬崖峭壁,唯一可以通行的便是城池里的道路。
此地易守难攻,我制定的几百个计划都没有攻破敌军的一个屏障。
时间一拖再拖,他们不撤,我们亦不退。
而在这时,我得到了情报,说北戎今年大旱,粮食储备不足,且一直同北戎有密切交易往来的禹国也不知为何突然减少了米粮的买卖。
这个情报对我而言是个好消息。
所谓打蛇打七寸,那我便断了他们的口粮。
我决定绕到北戎军的后方,趁机截下他们的粮食。
可问题是,这座城池的后面便是北戎的国界了,而去的人存活希望渺茫。
我不能让士兵去冒这种风险,于是,我决定亲自去。
这件事我谁都没有告诉,只是告诉担任主帅的大王兄自己要去找线人对接,让他不要走漏风声。
他答应了,而我也开始行动。
两天一夜,我从百米峭壁上爬了上来,随后又顺着山脊,进入了北戎的国界。
此时楼兰才入冬,可这里就飘起了皑皑白雪。
我蜷缩着身子,在离军队不到两公里外的地方埋伏起来。
两天后,天晴了,而他们的运粮军队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