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白星衍来说,遇见温知意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事,也是他最痛苦的一件事。
二十岁那年,一腔热血的我跟随使者来到了禹国。
这里的风俗习惯和楼兰完全不同,很快便勾起了我的兴趣。
同时,我也在这里遇到了第一个动心的人——温倾城。
她同这个含蓄内敛的国家不同,她热烈明媚,如同沙漠里永不凋零的向阳花。
那是我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好奇心。
或许,在多年以后的我看来,这种情感只是一种纯粹的欣赏。
可那时的我不知何为情爱,只当她是我的意上人。
我曾满怀期待地认为我们会有机会共度余生,然而,拜月节那天,我的期待却无情的破碎了。
那天,我亲眼看到着她欢快地跑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此刻的她敛起了平日里的锋芒,只把最温柔的一面呈现在那人面前。
那一刻,我便明白了我们此生无缘。哪怕她以后会离开那人来到自己身边,在她心里我应该永远比不上他吧。
看着远处亲昵的两人,我的心不断涌起一道无措和失落。
可那又如何,我根本没有合适的理由去拆散他们啊!
我不再看他们,而是转身离开。
不知走了多久,脖颈的酸胀感迫使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我缓缓抬起头,借此缓解一下疲惫。
可就在抬起头的那一刻,我的目光被不远处小摊上端坐着的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所吸引。
少女仙姿玉貌,唇角挂着柔和的笑容,清澈的眼眸却担忧的望着自己。
不知为何,此刻我的心居然猛烈跳动起来。
不该是这样的,我内心暗暗唾弃自己,觉得自己就是见色起意。
可那位少女温柔似水,不断向自己传递着善意。
人在脆弱时总会格外珍惜那来之不易的善意,至少我是如此的。
不知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态,我就这样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看到我走过来,眼里竟然充满了惊讶。
这一刻,我明白自己会错意了。
我尴尬的望着她,语气有些不自然的介绍了自己。
生怕让她认为我是心怀不轨的登徒子。
可她听到我的话后,并没有叫我离开,而是微笑着邀请我一同品尝禹国特有的小食。
我不好意思拒绝,便入了座。
等候期间,我们又相互交谈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从中我也知道了这位少女的一些情况。
她叫温知意,宸王之女,也是禹国唯一一个被皇帝赐予郡主之称的人。
在我来禹国之前,我那头眼昏花的父王就常提起她,可缘由却是她有和亲的价值,叫我们好好考虑。
我凝望着眼前看似清冷却十分温和的少女,内心深处升起一阵可惜。
若宸王护不住她,那么各国都会发疯般的争抢她吧。
许是甜食侵扰了我的理智,我开始和她共情,同时也将我的心事讲给了她。
我没有言明故事的主人公是谁,只是把该有的情节都说于她听。
而她则静静听着我的唠叨,时不时还微笑着劝慰我一两句。
等我把故事都讲完后,才反应过来,她和我只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居然拉着她听完了自己这无聊的故事。
我有些羞愧,赶忙向她道歉。
她的嘴角依旧带着笑意,柔声告诉我不妨事。
看着少女如此纯真,我忍不住提醒她莫要轻信我们这些使臣。
可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说:“其他使臣的人品我不信,但三王子殿下你的人品我还是可以相信的。”
我承认,这句话让我的心有了一丝异样的情感。
可我还未理清那种情感是什么,我那故事里的人就带走了那个安静听我讲故事的人。
而我也没再细想,只当是一次有趣的经历。
心动之人已有心上人,我在禹国也没有什么念想了。
于是,我原本计划着在结束朝见之后同大王兄他们一起返回楼兰。
可王廷那边却传来了命令,让我们三人留一人在禹国。
我不清楚父王的目的是什么,王廷的手札也没有写明,只是叫我们必须执行。
我看着大王兄和二王兄为难的样子,便揽下了这个任务。
大王兄今年刚成家,二王兄也准备明年就成亲,而自己到现在都孤身一人,比起自己,他们更需要回去。
于是,我在禹国待了一年。
而在这短短的一年里,也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我和温倾城可以交谈的话题越来越多了,还和在拜月节结识的温知意成为了朋友,顺带也认识了一些皇子公主。
这一年起码不是很难熬。
第二年春,我再次致书王廷,询问到底何时我才能归家。
虽然我同温倾城的感情比最初刚来的时候要深厚些,可她的心终究不在我身上。
比起守望这孤独而无期的爱,我更愿意磨炼自己手中的弯刀,为我膝下的百姓谋个安定的生活。
可我那父王却不近人情,他坚持让我待在禹国。
我不理解,有些时候我真的怀疑是他怕我威胁到他的位置而将我踢出楼兰。
可他并未收回我的兵权,还派专人打理阿克勒,并时刻向我汇报情况。
我给他回了封信,告诉他明年自己就会回楼兰,不论他是否同意。
此后,我依旧如从前那般在禹国生活着。
可这一年里,又发生了件不安生的事。
温知意遇刺了。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在京城,而她则在澧县被镇南王所救,因伤势过重,到现在都昏迷不醒。
甚至有传言说宸王已经安排人准备她的后事了。
虽然自己和她接触的不多,可她鲜活的模样始终不断在我脑海里回荡。
明明不久之前我们还一起在狩猎场上策马狂奔,可现在却告诉自己,她要死了。
我又想起了那个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他也是这样,今日才高高兴兴分别,明日便传来了他去世的消息。
那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时刻在拨弄着我的心弦。
一个月后,他们回来了,我急切跑到她府中探望了她。
她伤的很重,哪怕如今已脱离危险,可在她脸上再也没有从前那般鲜活的生气了。
我原本想再为她做点什么,但王廷偏偏在此时发急召让我回国。
他们告诉我,楼兰南部的象牙正准备攻打它,要我立刻回去征讨象牙。
家国有恙,我还是毅然决然离开了禹国。
六个月后,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可我没有时间休养,因为象牙已经开始进攻楼兰的国界了。
我换上了熟悉的战袍,带着自己的军队奔赴战场。
边界,象牙国的士兵意气高昂,可我知道,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虚张声势的纸老虎罢了。
自古都有骄兵必败之典故,而象牙一贯自傲,我想,可以利用他们的这个缺陷来打败他们。
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七个月后,我在一处大峡谷歼灭了他们的主力军,并生擒了他们的主帅金阳公主。
想来是象牙不想失去她,又或许是它刚刚遭受了洪灾的缘故,三个月后,象牙国就派人来投诚了。
王廷自然接受了他们,毕竟,长时间的战乱对两国而言只会带来更坏的结果。
一个月后,王廷传来消息,说两国已达成和议,让自己把刚擒住的象牙公主送到王廷。
我照做了,只是,我派了人将她带回王廷,而自己则继续留守在边界。
我一直都知道象牙国的特性,那便是狂妄。等洪涝一过,他们又想挑衅楼兰了。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选择直接在这里待上一年。
一来是防止象牙反扑,二来则是想借此震慑他们,让他们不敢再乱来。
我的做法是有用的,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象牙驻守在边界的兵力已经减少了一半。
排除了象牙的潜在威胁,我便立刻返回了王廷。
而刚回到这里,却带给了我一个坏消息。
在我驻守边界的这一年里,禹国发生了政变,虽然被成功平息,但也大损了国力。
如今,那些早对禹国不满的小国早已虎视眈眈,而他们最主要的目的便是趁它虚弱娶走一位公主来稳固他们的地位。
毕竟,他们都明白,禹国只是一时的衰弱,若错失了这次机会,他们又要被它压上几十年。
听闻那些大臣的分析,我沉寂了许久的心终于有了丝波澜。
若是如此,她们两人如今的处境应当很艰难吧。
尤其是温知意,听说宸王平息了动乱,而禹皇也在这次事件里一蹶不振,因此宸王包揽了一切政务。
对于那些小国来说,得到宸王的庇护比得到禹皇的青睐更有价值。
而宸王却是个固守原则的人,他更不会在意这些小国的诉求。
想来,只能从他最薄弱的地方入手,那就是他的家人。
比如,温知意。
她是宸王的爱女,又是禹皇亲封的郡主,娶了她,既可以得到宸王的护佑,又可以得到禹皇给的好处,是他们和亲最有利的人选。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那位温柔却坚韧的少女。
一个是我曾经的心上人,一个是我的挚友,出于情义,我应当为她们做些什么。
然还未等我思考片刻,象牙国的使者就先到了王廷,还要求我娶金阳公主。
我早已厌恶了他们的傲慢,就立刻回绝了他们。
可我没想到,那位金阳公主竟亲自来找我,并向我表明爱意。
我大为吃惊,明明他们之前还是敌人,现在她的眼中居然全是对自己的爱慕。
我的身体产生了阵阵寒意,认为她一定是想对我图谋不轨。
谁会把一个能要她命的对家当成爱慕对象啊!除非是她疯了。
可事实告诉我,她确实有点不正常。
看着昔日英姿飒爽的对手如今却惺惺作态的说爱慕自己。
我的内心更加坚定了去禹国的想法。
于是,我又跟着使团来到了禹国。
同两年前我离去时的光景相比,此刻的禹国入眼尽是衰败之色。
来到禹国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访了昔日的那些好友。
不过看得出来,他们都对我产生了戒备,想来,他们应当是遇到了不少麻烦。
在看望完这些普通朋友后,我又去探望了温倾城。
才两年不见,她的天真就被稳重覆盖了,我们之间能谈的话题从十个变为了一个。
很快,两人之间就只剩下沉默。
我没有再打扰她,而是起身准备去拜访我的最后一位故人。
可这这位故人却是很难见,我连番两次登门,他们都未让我见她一面。
后来,我在街边行人里得知了她的近况。
那些小国的使者三番五次骚扰她,甚至有的使者为了强行占有她,竟装成府中小厮接近她,若非她警惕些,清白肯定就被那些人毁了。
听到她如此糟糕的情况,我的内心蓦然升起一道怒火,他们怎敢如此对她!
可当我又听到这些百姓对她的评价时,才知道那些使者敢肆无忌惮的原因。
他们把动乱的罪责都推到了她头上,而原因居然只是在动乱发生时她没有照旧给他们发放粮食!
因为她断送了他们三天的粮食,他们就认为是她间接害死了他们的儿子丈夫和妻子。
于是,他们都对她的遭遇嗤之以鼻,甚至是大肆嘲笑,而这也让那些使臣觉得她更容易得手。
可事实是,若不是她在那场动乱中慷慨解囊布施,他们根本活不到现在。
听完他们所说的话,我只是替她感到不值。
她救下的不是人,而是一个个锋利无比、专门刺向她的利刃。
我还是再次来到了那处大门紧闭的府邸,知道了缘由,我也不奢求她能见我。
反正,我和那些人除了不会伤害她以外,也没什么不同。
可我没想到,这次,那道尘封的大门却缓缓打开了。
而我,又再次见到了她。
她的状态比我离开的时候更加糟糕,尽管隔着一道小河,可我依旧能清晰看到她眼下沉重的淤青。
她看向我,眼中满是疲倦,语气却如从前那般温柔。
她没有向我倾诉她的烦恼,只是笑着迎接我的再次到来。
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只能带着长辈和朋友的身份提醒她注意安全。
到了最后,我们还是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