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泽西卡,优瑟尔琳漫无目的的走在空旷的街道上。雪还在下,雪片如同撕碎的忏悔录般簌簌坠落,脚下踩着的小牛皮靴碾着石板,她在酒馆的招牌旁驻足,想起来这是纪评曾去过的地方。
她于是推开门,炉火烧的旺盛,热气扑面而来,她又对着冻红的手指呵气,裙摆扫过积雪,跨过地上东倒西歪的酒客、被打碎的酒瓶酒渍,视线落到最里面角落里脸颊红通通的、满脸迷乱的老板身上,又移开,看向光秃秃的墙壁。
那里已经没有什么青苔了。
忽而有中年的客人大胆拽住她的裙摆,仰着脸,大着舌头,泛黄的牙齿在嘴唇一碰一闭间若隐若现,呜咽说着听不懂的词句,优瑟尔琳垂眸看了眼,蹲下身,手指怜惜的抚上男人的脖颈,然后缓慢用力——骨骼的断裂声响起,男人死去时脸上还挂着狂热的、迷乱的笑意。
没有人在意这个小插曲。
他们东倒西歪,也许是被酒、被花香、也被命运迷了心神,无力的软倒在地上。柴火火盆在墙角苟延残喘,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将空气点燃的暖融融的。
优瑟尔琳懒得再看了。
她在离开酒馆后仰起脸,一片雪花恰好落在她眉间的皱纹里,凉意刺得她发笑。考虑到也许很快就会遇上纪评,她终于准备打理打理自己的仪容了。
这不是她的躯体,但阿芙朵拉向她献上了自己的一切,所以她随意调用、操纵。甜腻的花香渗入骨骼,皱纹被抚平、淡化,肌肤蠕动着越发白皙软嫩如一触即碎的雪。
耳垂缀着的花瓣吊坠微微晃动,映着雪将停未停的白日熹光,在颧骨投下浅色的影子,宛如初春河面将化未化的薄冰。
优瑟尔琳最后抬手拢了拢自己乌黑的发丝,手指摸上自己的脸,从眼睛一路往下,一处处确认。 这是她最满意的面容,粉紫的瞳色,挺翘的鼻梁,以及曾被宫廷诗人赞为“浸血玫瑰”的唇峰,一切都美丽的恰到好处,令人心折。
她又开始注意自己的着装,担忧这件墨绿色的天鹅绒冬袍会不会太老气,应该换成什么裙子……才更合人心意?娇俏可爱,还是端庄大方?
她最后选了粉绿搭配的色调,有点像春天。矢车菊交叠着铺在华丽的绸缎上,袖口和领口都点着细小的珊瑚珠,就像是某位污秽生物漂亮的眼睛。
这样就可以吗?需不需要再加点别的装饰?
她沉浸在即将见面前的焦虑里无法自拔,却忘了或者不愿意思考她想见的情人是否也愿意见她,但恋爱里的女孩子不会思考这些事情,所以她提着裙摆,目标明确的、小步跑过漫长的街道。
她知道纪评在哪里。
爱她的无数人在回应她,在祈求同样的饱含爱意的回顾,一个微笑或是一个单词就可以,但这祈求毫无作用,只会被风雪吹散……
这祈求又很有作用。
祈求的人们给了优瑟尔琳索取的权力,让她得以索取、命令并最终获知,纪评在切西贝尔的图书馆。
那里位于恩切尔斯大学旁边,其中放置了许多典籍供人研读,但不太受人欢迎。因为很多人总觉得……在战场上,强壮的体魄才是制胜的关键点,读再多书也毫无作用。
踩着柔软的花香,她提着裙摆,走上楼梯。
图书馆有极高的穹顶,周围的抄写石台上还摊开有纸笔,四下点燃的兽脂蜡烛在花香里中淌着烛泪,橡木书架层层叠叠。
来这里的客人在四下读书,这是风雅、体面的活动,最多会被人骂一句对战争毫无帮助,但战争教会也会定期组织识字的课程呢。而且贵族不愿意上战场,所以他们愿意为他们喜欢的、体面的读书辩驳一二,比如这是为了更好的侍奉神明。
可惜客人也在流淌着的花香里醉的歪七扭八了。
优瑟尔琳站定在一面书架前,随意抽出一本封面烫金彩绘的福音书,手指抚过粉绿颜色的封面——像是她现在穿的裙子,也像是永远不会眷顾切西贝尔的温暖春日。
她微笑着,轻声说:“纪评先生。”
隔着一层书架,书被取下了许多,露出前后相连的缝隙,可以让人隔着书架对视。鲜花缠绕上书架,甚至有不怕死的径直缠绕上了青年手里刚取下来的书,想要一睹书名。
因爱而生的花朵不是大地孕育出来的孩子,它们会出现只是因为鲜花总和感情联系紧密,所以纪评无从沟通,好在他也不想沟通。
他似乎无奈,又像是叹息,认出了来者:“优瑟尔琳。”
“是,您喜欢我这张脸吗?”优瑟尔琳抱着书,手肘搭在书架上——这是唯一没有被鲜花填充的缝隙,她微笑着,轻声说,”不管您喜不喜欢,我可都是精心装扮了才来的,您不夸夸我吗?“
纪评:“……”
他回答了优瑟尔琳的第一个问题:“不喜欢。“
优瑟尔琳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她绕过书架,跟上来:“玛瑙没有跟着您吗?恕我直言,现在外面恐怕不太安全,也许它会出事,您不担心吗?”
纪评后退一步:“……不担心。”
其实他担心死了。
“那您会担心我吗?”优瑟尔琳明知故问,“如果我出事了,死在这里了……”
空气里的花香幽幽,纪评冷冷道:“我倒觉得,别人死在您手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优瑟尔琳笑了:“那些啊……如果他们意志足够坚定,像您一样,就不会醉在花香里了,不是吗?”
她微笑,于是纪评也微笑,青年的手指搭上缠绕在自己书本上的花枝,无根之火“腾”的一声燃起来,烧尽了花枝却没有伤到书本。
优瑟尔琳轻声说:“这些鲜花也是您的孩子。大地之母,乌托恩尔齐曼和乌托恩尔符茨娜,他们深爱彼此,也有一个共同爱着的情人,为此甘愿切割权柄,让渡出其中的一部分。”
乌托恩尔齐曼,乌托恩尔符茨娜,一对曾贵为神明的夫妻。
纪评不得不承认爱听八卦可能是世界真理,他本来已经想赶人了,但现在听到个开头就突然想听完……以及贵圈真乱啊,大地之母是一对夫妻,夫妻彼此相爱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同一位情人也就是伟大的爱神。
他违背内心说:“令人赞叹的爱情。您什么时候走?”
优瑟尔琳笑吟吟的:“我知道您很不想见我,我也觉得我一直在打扰您,很抱歉,所以,我想送您一份礼物……我把切西贝尔送给您,怎么样?”
她柔声说:“毕竟,信仰是一样很容易修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