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颉斯尔思考了很久,最后毕恭毕敬的用手杖把积雪扫回去轻柔铺好,继续毕恭毕敬的说一声得罪了,然后才直起身。弯腰的时间太久,脊背发出一声骨骼摩擦的嘎吱声,他吃痛的小声嘶了一下,将目光转向偏僻的小巷。
切西贝尔里也有贫民窟,他走了很久,随心选择,也随心停在某个堆砌起来的茅草堆前。
他早为自己写下既定的命运,没有人会拦他,是以也在此刻如愿拨开贫民们蜷缩的茅草堆,看见里面衣衫褴褛的满脸警惕的贫民,看见被贫民攥在手心的一朵粉紫色的、华贵的、绝不该盛开在此的玫瑰花。
“这是你的花?”
他轻声询问。
他的视线从花游移到这个人的身上,劣质的布料是战争教会发放的粗布,勉强蔽体,但没什么保暖作用,无怪乎他们要挤在一起取暖。
他问:“你昨天晚上,有做什么梦吗?”
一时安静。
颉斯尔取出数枚金币放在茅草堆里。
命运的丝线悄然勒紧,他看见这些人的命运,或大或小,年轻时候干着不同的活,又因为不同的原因被辞退、赶走,找不到下一份工作又没有余钱也没有住的地方,只好在这里暂时度日。
只有攥住花的那个中年女性有些特别。
她会在下一次去教会领救济粮的时候,被修女看中,留下来做杂活。
这是一条好的出路。
颉斯尔越发确定真理高塔的第十席、爱神最宠爱的信徒必然在切西贝尔,而他正在如那位第十席的心意,放弃了寻找纪评先生的下落,反而过来玩这种无趣的追逐游戏。
在他已经等不下去,转身要走的时候,中年女性哑声说:“我梦见,花在和我说话……”
说什么呢?
花苞从她的喉咙里钻出来,在她的唇齿间开出一朵漂亮的花,柔软的花瓣尚在寒风里摇曳。
颉斯尔手抖了一下。
他猛然抬起头,快步推了一下旁边几个沉默不语的,他本以为是命运的影响,但现在看……那些人冰凉的躯体被他推倒,身子底下钻出无数长有绒毛的小蜘蛛,像在嘲笑他的天真无能。
那位命运写定的、要被教会选中的中年女性也只是死的温柔了一点,至少她的唇齿间是漂亮的花瓣,而不是模样难看的蜘蛛。
她甜蜜的、温柔的,发出呜咽的声音。
剧烈刮过的寒风吹散了她的最后一点生机,颉斯尔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他听见系在衣服夹层里的铃铛轻轻响动,一下、又一下。
有脚步声接近,有人嗓音稚嫩,尾调上扬带着点怒意:“你骗我!”
是泽西卡。
小少爷穿着金贵的、绝对不属于这里的衣裳,嘟嘟囔囔的对身边的侍女长发火,可惜侍女长只是一如既往的微笑,侧脸看过来时笑容柔软甜腻。她甚至对着颉斯尔眨眼,比出一个旧情人的口型。
显而易见,这也是一朵,不该开在这里的、华贵的玫瑰花。
颉斯尔立刻认出来了这是谁,深深叹了口气。
他确实是想找泽西卡的,在这里遇见小少爷也算是意外之喜,但遇见另一位大麻烦却在他的意料之外,而且这位大麻烦明显像是奔着他来的。
考虑到……主要是考虑到,纪评先生还在切西贝尔,别人难免会顾及点、收敛点,也考虑到,自己未必没有一战的实力,以及遇上泽西卡不容易,颉斯尔终究是没有转身就跑,而是打招呼:“泽西卡小少爷。”
于是刚才还在对着侍女长生气的小少爷像是才意识到有熟人,他一个转身躲在了侍女长身后,不肯回应。
而侍女长,或者说优瑟尔琳牵着泽西卡的手,温柔微笑着,用阿芙朵拉的年迈的脸微笑,优越的骨相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宛如一朵盛开的明艳冬梅。
她轻柔的说:“颉斯尔,好久不见,我们捧杯热奶,找个地方,简单说说话,怎么样?”
颉斯尔不动:“这里也很合适,会说话的嘴都被你封上了。”
“不,还差一个,”优瑟尔琳笑意盈盈,“命运为您写好了死局,我来帮您。”
颉斯尔被这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震在原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立刻就要去检验这句话的真假,颤动着的命运尽头,他看见自己躺在雪地里,苍白的血和雪交融在一起,鲜花在歌唱。
他嘴唇喃喃开合,化为一句几乎无声的:“为什么?”
“没人告诉过你吗?我以为所有教会的人都该对神明不抱任何期待的,祂们就是喜怒无常,毫无怜悯啊,”优瑟尔琳轻柔的说,“你是琉的眼睛、琉的口舌,如果你死在这里,琉将再难以掌握切西贝尔的动静。”
“你简直是……”
怪不得琉总说真理高塔的人就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不怕……”
“不怕,”优瑟尔琳笑着说,“命运会帮我的,祂会站在我这边,我也相信,一切都会按照祂预期的那样发展,切西贝尔今后就要成为历史里的尘埃了,祂喜欢这样。不过,我尊重你曾是祂喜爱的孩子,所以特意亲自来解决你,也允许你说遗言。”
“……为什么?”颉斯尔还想问。
“追求真理,”优瑟尔琳漫不经心的说,“真理会铭记你的牺牲。”
“你简直是……”
疯了。
颉斯尔喃喃着,本能的往后退,可是没有什么用,那些纠缠而至的花茎从他的小腿缠绕往上,封住他的唇齿,锋利的倒刺勒进他的皮肤,鲜血还没流出来就被寒风冻住,这场屠杀血腥而毫无美感。
至少泽西卡是这么认为的。
他满脸悚然的注视着这一切,明明知道干出这些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身边的优瑟尔琳,但还是死死拉住优瑟尔琳的衣袖,不敢离开半步,还要发着抖说:“老师……我……”
“嗯,老师在,别怕,不杀你,“优瑟尔琳哄孩子似的说,“但是,我也不习惯身边跟着别人,你在这里陪陪颉斯尔爷爷吧?放心,活着的。”
眼看着花朵也缠绕上了自己的小腿,泽西卡不管不顾了:“老师,我也很好奇,为什么?”
“我把答案告诉你,你命留在这里,虽然这交易不公平,但我承认后者够格和前者等价,如何?成交?”
泽西卡:……
他木着脸说:“我失踪了,小塔会急,小粉也会。它们知道我是跟着侍女长离开的,到时候它们再报给纪评先生,纪评先生立刻就能得知是你。”
“嗯,”优瑟尔琳温柔的看着他,温柔地说,“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