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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9章 争夺公论(二十五)

郑素勤的信不长,只讲了两点,第一,赵砾晓得了抱养赵耀庆的原委,表示不在意,打算继续过继郑三虎做嗣子。第二,辽东天气变幻莫测,她们夫妻要赶在九月底前到辽阳,所以不入京了。

郑宽立刻看出了赵砾的意图,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就是贪图官位吗?简单。若不是赵砾这次事情太大,再加上当时郑虎,郑直等人在宣府生死未卜,对方还真不一定沦落至此。总括只要赵砾不撕破脸,他会尽量想法子满足赵砾的一切要求的。

至于信上的行程和郑坤讲的对不上,身为郑家人的郑宽都想趁早打发了对方,遑论旁人。

“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就不必遮遮掩掩了。”老太太并没有如同以往般再维护她的心头肉“六郎,明个儿你就给朝廷上奏本,讲明经过,毕竟如今七姑爷已经有后了。”

“母亲。”郑宽还有些犹豫“七姐……”

“当初为了她,我家举步维艰,沦为卫内笑柄。”老太太手中十八子一停,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我们郑家是嫁了个闺女给赵家,不是把整个郑家赔给他赵家。旁人谁在婆家不是挣扎着好好活下去,偏偏只有她,除了哭就是拉着全家给她填无底洞。你写信告诉她,若是七姑爷不满意,把她休了,那就是她的命。就回来,我养着。”

郑宽错愕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母亲放心,就算让十二郎认祖归宗,赵砾也绝不敢亏了俺妹子的。”

不同于旁家,郑家七兄妹因为都由老太太抚养长大,彼此关系其实很近。虽然回来后因为各种原因也有龃龉,却也都顾念亲情。尤其是对当初委屈出嫁的七姑母,哪怕是斤斤计较的郑富对赵家赖账这事也从没有埋怨过一句。

“你当我糊涂了?”老太太却冷哼一声“我们郑家拼了七代人,搭进去多少人命才有今日局面。你爹在的时候时常讲,战阵上刀枪无眼,生死不由人。可如今朝堂之上,我瞅着更加凶险。你当我不清楚外边怎么传咱们家的?她如今就是我家最大的破绽,为了她活的安稳,我郑家女眷都要跳井不成?这种时候,莫讲她郑素勤,就是我这把老骨头都填进去也不能停,郑家必须要把这条路走下去,走通。”

郑宽赶忙下跪“母亲莫动怒,您可是俺家的定海神针。有您在,俺和十七才能心里安稳。讲到底,都是儿子教女无方,生下了十一那个孽障。”

“不用你做好人。”老太太冷着脸“我教的不成器,落得如今的局面将来去了底下……”

“母亲,请母亲收回这话。”郑宽赶忙道“儿子口不择言,是儿子混账……”他忘了,他的三个闺女在曹氏死后,与三哥的两个闺女都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的。

“老太太今个儿可是好日子,怎么就呕上气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因为纳级,如今名正言顺的被人尊称大太太的冯氏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到母子二人痛哭流涕,赶忙道“今个儿是大喜的日子,不兴哭的。”

“就你理长。”老太太瞅了眼躲在门外的影影绰绰“她们这些长耳贼,怎的又把你拽来欺负我?”

郑宽松了口气,老太太年纪越大,脾气也越大,他真的有些招架不住。不过有大嫂就不同了,赶忙向对方行礼。

“老太太这就冤枉人了。”冯氏凑到尉氏跟前,拿出汗巾为对方擦拭脸颊“媳妇刚刚从十七哥的新院子回来。我的乖乖,到底是御赐的,快赶上咱家在廉台堡的院子了。”

老太太一听,没好气道“那你不在廉台堡作威作福,跑过来做什么?诚心气我?”

“守着老太太,才能享福啊。”冯氏赖皮道“有您老在这,六爷的好东西,我也有一份;十七哥的好吃的,我也有一份。可比守着廉台堡一座空院子有滋味。”

老太太哭笑不得,郑宽赶忙凑趣“是这个理。”心里松了口气。

“行了。”冯氏看老太太心气平顺了,这才道“六爷今个儿也忙活一天了,回去吧。老太太这里有我呢,这么久不见了,我们娘俩好多话要讲呢。”瞅瞅外边“贺嬷嬷,我那三个不省心的媳妇来了没?”

“三位娘子已经等着了。”贺嬷嬷这才走了进来,笑着回了一句。

“那就让她们进来,陪着老太太说说话。”冯氏笑着替老太太做主了。

郑宽向老太太和冯氏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长房每每出人意料,这次也不例外。原本信上讲的是冯氏带着郑傲夫妇上京,结果这次八嫂朱氏,九嫂崔氏也来了。只留下了郑富一人在真定,郑宽只能讲,大嫂的心真大。郑富这么些年,可不是没有动过外心,只是对方看的紧。却哪里晓得,相比丈夫有外心,冯氏更关心四个儿子的前程。

原本冯氏最看好郑修夫妇的,结果竟然出了岔子。因为老太太下了封口令,所以事到如今,冯氏都只是以为丁氏如同四嫂般福薄。甚至对于郑修只和她匆匆见了一面,瞅了眼跟在奶娘怀里的儿子就回乡了,也没有多想。

郑宽刚刚走进自家院门,一条筋就凑了过来。果然不出他所料,郑直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俺给你十五姐相看好了一户人家。”郑宽将郑素瑾的信让郑直看了,又告知了老太太的决定后,并没有过多着墨,主动岔开了话题“尚太医的儿子,尚平。”

对于尚琬一家究竟为啥答应这桩婚事,郑直不想多计较。只要尚家晓得,对十五姐好,他们家才会好就成。

皇明制度,入太医院学习三载“大考,分三等,一等补医士,二等补医生,三等发院习学。又三年再考新补,照旧役一体甄叙。两次不堪收补者,发为民。”尚平学的很刻苦,奈何上科得了第三等。

原本郑直以为尚平在糊弄尚琬,可是朱千户扫听来的消息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对方竟然如同当年的沈传一般,也是一上考场就紧张。若没十五姐的事,郑直下月帮忙之后,就不会再管此人,可如今,多半要管一辈子。

郑直琢磨片刻“俺姐咋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郑宽却老调重弹,可最后来了一句“你跟她好好讲。”

“……”郑直想撞墙“俺姐如今已经出了月子,要不是出不了院子,准拿刀砍俺。”

他就纳闷了,这事从头到尾他都无关,可是十五姐如今是恨不得咬死他。

“你总比俺有法子。”郑宽却夸了郑直一句“这段日子,一直都是尚太医的闺女为十五诊脉,两个人如今关系很好。俺也让人扫听过尚太医的底细,为人实诚,当然也不是完人,但是大节不亏。”

“俺试试吧。”郑直想了想“可是尚平愿意不?”

郑直突然感觉,尚家似乎并非全然不知郑宽的打算。可是有了曹宁的前车之鉴,郑直不敢轻易下结论。讲实话,曹宁在对的时候做了对的事,郑直不但理解还赞同。奈何受害人是郑家,就让郑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他?”郑宽摇摇头“十五姐若不满意,俺是不会提的。”意思显然,这次并不想再拉郎配。

如今已经入夜,郑直自然不能去问,可是明个就该上值了,所以这一拖只能拖到下月初一休沐。好在这事也并不是急于一时,郑宽自从得知曹家的一堆烂事后,越发谨慎起来,对于十五姐的婚事,真的是小心翼翼。自从相中了尚平,不但联系同年打听尚家底细,昨日还专门派了人去河南打探。

第二日一早,被言奴和小怜伺候着穿戴好以后,郑直才从密道回了家。讲实话,如今因为要等汤素娥开口坦白,弄得他每日疲于奔波,确实有些无可奈何。可没法子,郑直若是再如同之前一般无视太太感受,心里会不安的。毕竟他已经不能再穿越了,承受不起又弄丢了二娘的后果。

“家里边这都荒着,爷就少去外边偷吃了。”顶簪瞅了眼对方身上穿的簇新绯袍,抱怨一句,就开始为他布菜。

郑直却将她拉进怀里“那俺先喂饱你。”

顶簪脸色一红,却赶忙道“奴婢这里不着急,可娘子进门都快半年了,听人讲十娘子可是成亲当日一举锁男。”

郑熹哭笑不得,这也争?却又想起了那些无知妇人为了求子,做的荒唐事,赶紧道“这事俺晓得了。可是你们可不能为了这做蠢事。”

顶簪狐疑的瞅了眼对方“什么蠢事?”

“比如去寺庙求子,听信他们的胡言乱语在寺庙闭关。靠不住的。多少浮浪子都是夜里摸进去,俺也是听旁人讲的……时候不早了,俺要上值了。”郑直摸了一把又吃了顶簪一口胭脂,赶紧起身跑了。他一时不查,清誉尽毁,也不晓得白衣庵内的一众外室如何了。

来到前院,贺五十已经坐在马车上等着了。瞅见郑直,赶忙放下车凳,待郑直走进车厢,立刻收凳扬鞭。

“卖报嘞,卖报嘞!人伦惨案,崇教坊某李姓官员献女求升。”

“卖报嘞,卖报嘞!教忠坊张姓官员闭其妾及义女数人于一室,累杖之。一夕,自缢死者三人。”

“卖报嘞,卖报嘞!仁寿坊高姓官员奸叔之妾至生一女,夺弟之官致死非命,及与乐妇通奸教以诗书贪淫无耻。”

“卖报嘞,卖报嘞!澄清坊王姓官员私造牙牌,服中娶妾,闺门渎乱逼死家人。”

“卖报嘞,卖报嘞!南薰坊李姓官员贪名大着,士夫耻言。”

马车一拐上主路,车窗外就传来了稚童们的叫卖声。郑直原本空空的脑袋,一下子精神了,打开车窗“来一份!”

驾车的贺五十立刻减速,片刻后,一个报童跑了过来,收了一个铜板,将报纸扔进了车窗。

甄二郎接住,打开瞅了瞅,不想四开纸张,竟然满满都是京师官员的隐私龌龊,随便选了一条读了起来。

“初监察御史张智、刘峣二人以同道相善。已而峣被命两淮巡盐,托智称贷于人。智乃为言扬州富金瑄得白金五百,智以百两遗峣,而匿其余。峣少之智又为贷义官郑和三百两,而复匿其半。峣犹以母归无资,智乃以所匿金为己物贷之,冀得重息。有锦衣卫百户王观者亦与智善,因智邀峣饮其家,乃先匿乐妇一人。及夜,出之复令一人伪为缉事校尉直入胁峣。峣恐,贷王观金赂之,以泯其事。智实知其谋而不以告也,于是峣为三人所持。既之任,而三人者皆至以盐倍偿其金。犹不餍,复为飞语以胁之,峣因悒郁成疾而死。”

看完之后,甄二郎不由感叹,这种作恶的乡党,朋友不要也罢。

马车停下,甄二郎走下车,立刻被凑过来的小二迎进了望凤楼。不同于别家,望凤楼年初换了东家,也就改了规矩。比如这里的大堂改为了茶馆,不但售卖三餐,还有说书人,卖解的定点登台献艺。

甄二郎上京四个月,并没有太大收获。没法子,一来这里是京师,哪怕他这几年已经改头换面,富态了,蓄了胡子,也不得不防着有心人认出。二来,唐玉璞自打他进京后,就一直不见踪迹。可刚刚甄二郎收到消息,唐玉璞露面了,这才赶来这里吃盏茶。

一进大堂,甄二郎就瞅见了坐在窗边,许久未见的唐玉璞,赶忙凑了过去。却不想被一个壮汉拦住了“这位朝奉有事?”

甄二郎正要解释,看到唐玉璞看过来,赶忙行礼“唐东主。”

“甄东主啊。”不曾想唐玉璞的声音从甄二郎的侧后方传来。他赶忙回头,才发现唐玉璞竟站在近前“那是家兄。”

“贤昆仲果然一表人才。”甄二郎立刻夸赞一句,此刻才留意到对方身着蓝衫,头戴儒巾,顿时懂了对方这是进学了“恭喜唐……生员。”

“惭愧惭愧。”唐玉璞拱拱手,向兄长介绍之后道“刚刚俺让他们找了个包间,不如甄东主一起上楼聊。”

他上月从宣府回来后,就被三位姑母赶回了东平州考功名。因为早就上下打点好了,七月中县试,八月中兖州府试,一气呵成。如今唐玉璞终于可以佩戴兵器穿州过县,无所顾忌了。唯一不好的就是遇到了兄长,唐玉璧。

对方这次依旧落榜了,却也赖上了他。毕竟将近两年不见,最不成才的兄弟不但发了家,不时让人送银子回来,还考中了他苦苦求不到的功名,怎么能不让人惊奇。

唐玉璞不想让唐玉璧晓得姑母们的事,更不想对方和姑母家接触。奈何他也有一堆事要赶回来处理,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之所以一回来就带着对方招摇过市,实在是有几位光禄寺的官员中午在此吃饭,这才在大堂点了一桌给唐玉璧,唐玉璞自个则上楼应付,不过如今他已经察觉到了失算。

经过去年的事,作为正东号的掌柜,唐玉璞在这京师也算小有名气。时才亲随告诉他,已经不止一两位同业认错人了。唐玉璞这才又急匆匆回来,恰好遇到了甄二郎。

旁人唐玉璞可以不必在意,可是甄二郎则不同。如今他已经晓得了对方的娘子和郑直的关系,更晓得了甄二郎紧盯他的事,虽然无语,却也不敢坏了那位杀星表弟的好事。

唐玉璞的提议,甄二郎和唐玉璧自然不反对,三人来到二楼。刚刚走进包间,就有亲随凑过来对唐玉璞耳语。

“二位先吃,俺去去就来。”唐玉璞不得不起身,急匆匆走了。亲随立刻跟了出去,从外边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甄二郎和唐玉璧,二人互不相识,不免尴尬。

“甄东主与俺四弟挺熟?”唐玉璧率先打破沉默。

“俺认识唐生员有几年了。”甄二郎哪里晓得唐家内情,有一说一。

“哦?”唐玉璧立刻追问“甄东主在保定还是真定做买卖?”

“真定,小买卖比不得唐生员。”甄二郎恭维一句。

“他?。”唐玉璧转移话题“甄东主这是想在定州开买卖?”

“定州?”甄二郎不明所以“唐生员要在定州开买卖?”

“这俺就不清楚了。”唐玉璧道“甄东主可晓得定州有啥好东西不?俺姑丈如今在定州任知州。”

甄二郎细细一品,对方显然并不了解唐玉璞的实际情况。突然想到了刚刚在报纸上看到的,哀叹一句,果然,亲兄弟也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