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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表谢恩有着严格的礼制规定,作为殿试的一个重要环节,与殿考一样,上表谢恩仪的举行地点也在主殿奉天殿。

进表谢恩举行的前一日,鸿胪寺官先将表案布置于奉天殿殿门东侧。三月二十二日早,弘治帝穿皮弁服,御华盖殿。执事官行礼完毕,再由鸿胪寺官奏请转升奉天殿。

百官则穿朝服,按常仪行礼侍班。鸿胪寺官引诸进士按序入班,向弘治帝行四拜礼,身穿冠服的郑直率诸进士进表。然后,礼部官跪宣表目。宣毕,郑直及诸进士行四拜礼。仪节完成后,鸣鞭,弘治帝起驾,上表谢恩仪结束。

郑直随退朝的文武百官缓缓走出午门,尽管昨夜又是一夜没睡,他今日依旧精神饱满。这次郑直没有再撇下众人离开,而是拉着有事想要离开的孙汉,邀请边璋等人去镇江胡同看他准备成亲用的宅子。这当然是借口,为的就是拖住孙汉,以免这厮今夜搅局。

却哪里想到,孙汉虽然确实有事,却并不是搅局而是防止有人搅局。他想清楚了,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不错了,虽然三弟还要在刑部大牢吃吃苦,可下个月就出来了。虽然孙二娘等人会因此再不得重生,可按照陈汝嘉讲的,他就算再回到过去,也应该赶不上了。如此,就放手吧。

此刻一辆马车从不远处经过,看着前呼后拥的一堆新科进士,窗边的朱寿笑了起来。

白石却无心理会,继续琢磨案情。趁着这几日朱寿心不在焉,在查看过石文义的招由后,白石突击审问了樊二汉。通过前后招由的比对,他很快发现了问题,教匪应该真的和孔方兄弟会会票案有关。同时,宣府有教匪的分赃组织,很可能已经跑了不过应该有蛛丝马迹可查。至于郭勋案,他们如今就是去漕西坊一处仓库,根据张彩反复核对,郭勋曾经多次出现在那里。而肥羊坊的账册上,在漕西坊内,常年租用着一处仓库。

马车很快来到目的地,还未停下,朱寿就跳了下来。与此同时,张彩和朱寿的四个伴当也凑了过来“扫听过了,院子如今空着,没有人值守。”

一旁的朱寿一听顿时气馁,这不是他想要的。可来都来了,还是跟着白石撬开大门后,冲了进去。果然,里面空空如也。

“晦气。”朱寿转身要走。

可是白石却拿出皮尺,开始对着地上的土层丈量起来。朱寿见此,有些好奇,却没有追问,而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找一口长五尺的木箱来,要最坚固的。”白石头也不抬,说了一句。

张彩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东西都没有了,还找什么?”朱寿看不出门道,索性席地而坐,接过徐世华递过来的烟点上。

“可以算出这里曾经放了多少银子。”白石懂什么时候应该开诚布公。

朱寿一听,想了想“曹冲称象?”

“对。”白石指指仓库“这么大的地方,得多少银子?要运走,恐怕得需要不少马车。我们查马车,最近四个月的。”

“九门应该不设录事吧?”朱寿不确定的问。

“问他们没用,得从附近打听。”白石的法子很笨。

“老白,你这名捕平日就做这?”朱寿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细微之处见真章。”白石回答的尽可能通俗“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卑职的名声,是诸位弟兄们四处奔波撑着的。靠卑职一个人是不成的。”

“那郑状元为何一个人能撑起郑家?”朱寿瞅了眼因为白石这句,挺起胸膛的几个行事,好奇的问“俺咋没有看到他有一帮弟兄跟着?”

“卑职不知。”白石无奈“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郑家这样的家族,哪怕再小,就算败落,也该有些底子。然后郑状元横空出世,这些底子自然就倾斜到他那里。”

“有道理。”朱寿想了想“俺听人讲,上科会试,其实是郑状元的试卷丢了,不是广西的那位土举子?”

“这个卑职就不得而知了。”白石试探着问“要不卑职查查?”

“算了。”朱寿摇摇头“当事者都否认,旁人又怎么会承认。”

正聊着,张彩带着几个行事抬着一口大箱子走了进来,按照白石的指示,放到了地上,然后将从仓库外找到的石块往里边放。直到地面泥土的凹陷度与其他地方大致相当,这才又把石块拿出来称重。

“一口箱子能一千多斤?”朱寿很快对白石的那些奇怪符号算出的结果表示异议。

“所以至少堆了三层。”白石一边用面积公式开始计算,一边道“这么多银子,需要多少箱子?这也是一个点。”

“档头,不对。”张彩却突然道“装这么老多银子需要的箱子同样少不了,那些人心思缜密,会留下这么大一个空档?”白石的规矩,群策群力,他不比别人多个脑袋,因此谁发现了不对,就要立刻指出。

白石和朱寿对视一眼,一点不寒碜道“老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个月俸禄全都上交,到如今还没见过一百两的银锭长什么模样。快说吧。”

“卑职的意思是,一般地方州县装银子都用竹杠。”张彩指指仓库内的空地“这些箱子摆放的痕迹如此明显,那些人看不到?还有这么重的箱子,普通马车只能一次拉两口,可是四个月前因为抓教匪青龙,全城大索。讲不通。”

白石略微沉吟,苦笑“我懂了,这是人家让咱们查到的。”

朱寿一听,恼了“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他们如何晓得俺们要查郭舍人家?”

“其实不难。”白石坐了下来“只要布置好后续,再把那张收条放在郭舍人那里就好。剩下的,我们就会按照人家定的路子走。”

朱寿从没有像现在一般愤怒,长这么大,谁也不敢如此愚弄他。此刻他暂时放下了对美人……对人间正道的坚持,斩钉截铁道“老白,把他找出来。”

白石无语,他要是这么牛,还会被愚弄?无奈的应了一声“如此,恐怕郭舍人和钱百户凶多吉少了。”

朱寿反应了一下,点点头“可这事他们也有份,天理昭昭也算报应不爽。”

至于焦洵,这银票只能证明银子是焦洵的,可不代表是焦洵送给钱宁的,哪怕间隔时间太短,也可以讲是焦洵给了郭勋抵账,郭勋又给了钱宁。

白石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毕竟孔方兄弟会存在不是一两年,没准当初从一开始,人家就已经在布局这些。突然心中一动“老张,你去周围打听,不要最近半年的,往前打听,问问这里半年之前是不是车进车出,用的是什么车?”

张彩也不含糊,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卑职怀疑,这里不是事发之后仓促布下的,而是早就为俺们准备好的。”白石向朱寿解释。

“有区别吗?”朱寿不懂。

“若是提前布置好的,那么,这些人转移银子就不是在三不牙行倒账之后,而是之前。”白石给出了答案“这么大量转移,周围州县肯定多多少少有印象。当然,这需要大量的人手。”

“俺让……”朱寿语塞,他虽然是太子,可除了清宫卫士,并不能调动任何力量。就是如今跟着白石查案,还是他偷跑出来的。

“或者并不用再增加人手,俺们多跑跑就行。”白石立刻给了对方台阶。

“行。”朱寿立刻道“老白只管放手做,需要啥,俺解决。”

白石立刻应承下来,却不以为然。他要是还没看出来太子是偷着出来过把瘾,就白装了这么久神探了。可有了这里的前车之鉴,目前京里的一切,他都怀疑是有心人布的局。与其在这兜兜转转,倒不如另辟蹊径,正好暂时甩开太子这个累赘。

跟在太子身边能露脸固然好,可若是跟郑直一般,露了腚,那就丢人了。

至于朱寿,您可是太子啊,抢女人都这么猥琐。白石虽然不清楚太子要怎么做,却明白,太子瞅上了曹家那个二姐。状元?又怎么样?

郑直打了个喷嚏,走出孙家,临了不忘嘱咐门子“告诉你家娘子孙进士难得畅快,让他多睡会。”也不理会门子的腹诽,瞅了眼天上的月牙,直接上了车。

想来这一世,甲字库不会被人抢了。毕竟大部分强盗都提前入土了,剩下的少部分人,都在等着重活一次。

他审了那么多强盗,发现有一部分人真的一无所知。换句话讲,这些人并没有穿越。而这一次,也没有人再勾连他们要去抢甲字库。如此也就证明,那个木头一定穿越了。

郑直真的很好奇,这位木头是不是也在三不牙行栽了跟头。倘若真的如此,那就有意思了。

马车很快来到南居贤坊的东南角停下,郑直走下车,从贺五十那里又抢了一根烟“老胳膊老腿就别动了,赶紧回去。”

“那不行,俺一夜也好几次,伺候的媳妇哭爹喊娘的哇哇叫,不比壮小伙差。”贺五十不服气。

“滚。”郑直从郑墨手里接过五壶箭“赶紧滚。”亮盘子这事晓得的人越少越好,因此今夜他只能自个动手。朱千户带着人守住了那一片的所有路口,许进不许出,今夜来多少人,他就送走多少人。为此他还带上了史臻享的三枚小药丸,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好。

弘治帝直到如今都没有消息,郑直想过再来一次,却又害怕不一定再能有如此成果。毕竟这一世有太多的机缘巧合,况且六太太,孙汉这一次都不会同行,他真的怕出意外。

事到如今,他只能走夜路吹口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那道奏本确实可能触怒主上,可郑直若不挑明,主上又怎么会晓得他要啥。不晓得郑直要啥,又怎么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卖命?只要主上还想着用他,就一定会捏鼻子认得。只要想办法挺过这两年,等主上一蹬腿,就万事大吉了。

多次穿越让郑直产生了一种迷之自信,认为他是无所不能,缺一不可的。甚至因为可以多次穿越,让他对每走一步都不再深思熟虑,而是冒险前突。输了,大不了从头再来。以至于,他忘了,此刻的他,正在试图关闭穿越的大门,关闭他最大的凭借。过了今夜,再有没有穿越这种好事谁也不晓得。

很长的一段路之后,郑直来到了那条小路,在早就探查了无数次,选好的落脚点隐蔽起来。

良久之后,远处传来动静,一个柔弱的身影出现了。

陈汝嘉瞅瞅高挂天空的月亮,加快脚步。这次重活真的是他那么多回里,最惨的一次。千辛万苦的准备,结果事到临头,在会试考场睡着了,结果自然名落孙山。

娘的,究竟咋回事,俺前几次穿越,那个姓郑可没这么猛。乖乖,武状元就罢了,竟然连文状元也得了,还在恩荣宴大杀四方。羡慕的陈汝嘉这几日都睡不着,好友孙汉劝他想开些,有了举人功名也不错了。

真是枕着说话不腰疼,你孙汉一个阉庶之后,娘跟人私奔的都能中进士,俺咋不成?想到这,陈汝嘉突然记起,前几次,好像孙汉也没有中进士,对方中没中举人他忘了,进士肯定没中。

陈汝嘉不由放慢脚步,他酒量不行,该不会是和孙汉讲过啥不该讲的吧?再想想今日原本孙汉是约了他的,可对方最后失约了。之前他认为孙汉是小人得志,此刻不由心里发毛,姓孙的该不会在某处等着他吧?

此刻突然一道亮光出现在了远处,陈汝嘉看了眼那面光亮似火的圆盘打定主意,等再醒过来,就放出消息,一定要把孙汉搞臭。正要大步走过去,就看到远处冒出一道身影跑向那面亮盘。不等他反应,胸口一痛,一把刀从后穿出他的胸膛。

残杀正式开始,躲在角落里的郑直无动于衷。他只盯着圆盘附近,谁靠近那里,谁就死。可能郑直的要求太低了,各路绿林好汉根本没有给他开弓的机会,早早的在周围厮杀起来。

因为都是亡命之徒,招招毙命,所以所有的厮杀短时间内就分出了胜负。然而获胜者并没有着急走向圆盘,而是三步化作两步,借着几堵墙的遮掩潜藏了起来。谁都不是傻子,这种好事,晓得人越少越好。

周围静悄悄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时间在流逝,郑直已经感到了那片光比刚刚暗了些。就在此时,他感到身旁有轻微动静,一扭头,一个壮汉嘴里叼着匕首,正小心翼翼的从他身旁爬过。因为对方注意力都在那片光源,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郑直。

郑直没有动,静静地看着。待那人爬过去片刻,又一个人紧随其后。因为这里位置看上去太过普通,所以那几个藏在墙边的人并没有察觉不妥。

两个人来到墙的跟前,彼此配合默契的弄死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人。待二人准备向另一人下手时,突然一支羽箭射中那人的脑袋。中箭之人自然没救了,可他临死前的惨叫,也惊动了其他人,新的杀戮又开始了。

能够在刚刚的厮杀中幸存下来的,自然都是好手,奈何对面偷袭的人也不弱。二虎相争,两败俱伤,偷袭者固然全军覆没,可是固守的人也只剩下的两个,还都受了伤。

此刻那片光源变得更暗了,残余的二人也顾不上藏在暗处的弓手可,直接跌跌撞撞地向着光源跑去。奈何他们的腿,比不上弓箭快,几息之后,全都不甘心的倒在了距离光源几步的距离上。

郑直手中握着羽箭,随时击发,眼睛盯着周围。他已经不在刚刚的地方了,史臻享讲过,偷袭最忌讳在一个点不动。郑直目前的位置处于光源的正侧方,如此不管那个方向有人,他都可以射杀。

到目前为止,郑直还没有看到符合木头特征的强盗出现。没关系,光源又暗了一些,他不着急,他玩得起。

就在这时,斜对面冒出两个人,快速的向着光源冲了过去。而后边那个人的特征跟木头相符,郑直立刻抬手就射。眼瞅着羽箭飞了过去,木头大吼一声,将跑在他前边的汉子拽了过来,并且顺势一个翻滚来到光源面前。正要抬手,一支羽箭直接射中他的胸口。木头猝不及防,栽倒在地。与此同时,那片光源突然消失了。

郑直没有动,更没有去查看地上的木头。谁也不敢保证,附近再没有伺机而动之人。

木头仰面朝天看着渐渐明亮的天空,他想到了很多,如今为了他依旧委身于人的娘子,被折磨的女儿,还有留在家乡刻苦用功的儿子。多么美满的一家人,若不是当初禁受不住诱惑,他如今又是怎么样一番景象。

他不甘心,明明中风瘫痪那么绝望他都挺了过来,为了能够重头再来,他耗费了那么多心血。若是晓得会是这样,打死他也不会去触摸那团光。否则,他带着金银财宝回乡接了妻儿,远走他乡,也不会落得这种地步。郑直这个孽障命真硬啊,上一次能从诏狱逃出,这一次不但免了牢狱之灾,还能连夺武魁,文魁。他都不晓得这是不是因为自个重活,报复徐光祚的那些事引起的。可都不重要了,一切都过去了。

僵局直到天边吐白,朱千户带着人寻了过来才被打破。郑直一边让人搜索灭口,一面走到了叫唤老半晌的木头跟前,扒下了他的面巾“还真是王东主啊。”

王增脸色傻白,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看到郑直,满脸惶恐,却已经开不了口了。

郑直就势坐了下来,拿出烟,朱千户为他点上,转身走开了。

郑直将烟放到了王增嘴里,自个又点上“你个老王八,俺骑你媳妇,你闺女,就在边上瞅着?咋想的?咋不那时候捅俺一刀?”

王增眼圈突然红了,嘴里的烟掉了,含混道“钗儿……”

“放心,人好着呢,有了两个闺女。”郑直重新点了一根塞进了对方嘴里“装瘫子,你媳妇也该晓得吧?”王增当初中风,是郑直找医士瞧过得,可并不意味着人家之后不能好。当然,如此一来,王娘子就可以被他从内疚的名单里划去了。

“钗儿……”王增没有理会郑直,含糊的继续呼唤。

“都讲了,人好着呢。”郑直诡异的笑了笑“每年一个娃,真是块好地。”

王增一听,脸色更加灰败。

“你怕是不晓得吧,你媳妇去年就死了。”郑直却并没有适可而止“然后没多久,你儿子就从县城的城门楼子掉了下去摔死了。要不,让王小姐给你招一个上门女婿?”

“求……求……饶……”王增挣扎着想要起身,嘴里的烟又掉了。

郑直摆摆手,瞅瞅天色“放心,你闺女俺能不心疼,保她一辈子都舒坦,毕竟是国公夫人啊。行吧?快点咽气吧!俺还有事哩。”

王增哆哆嗦嗦的握住了胸口的那支箭,一咬牙,杵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