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琴刚回老家的时候,那老房子满是蛛网,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是她和女儿花了两天时间打扫出来的。
有一股子霉味。
不过自从住进了人,那些味道就开始散了。
四周的田土早就被公婆的同村给占得差不多。
农村土地政策没有怎么改变。
当年公婆的田土和她丈夫的依旧保留。
公婆走了,丈夫也走了,镇上也没把土收回去。
甚至是付文婷以后如果想要回来养老,也不是不行。
李秀琴是尿毒症,单从表面上看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不会出现洗不干净脸,或者看起来很邋遢的样子。
她不喜欢医院那股味道。
当年照顾丈夫的时候,她就受够了。
想来女儿这么些年也该受够了。
回了老家,她每天都活得很积极,准时跟女儿回到城里去做透析。
她从八机厂把那份稳定的工作给辞了。
告别了所有人都向往的国企,日子正在一天天的变好。
她也正在一天天地变成一个漂亮女人该有的样子。
这样很好,希望她越来越好。
但是她知道,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了。
尿毒症只要定时治疗,等肾源就可以了,没想的那么不堪。
但,这是正常尿毒症。
如果再加上其它的基础病、病发症,就是一个非常复杂且漫长的治疗过程。
李秀琴已经停药很多天,她该吃吃该喝喝,把这些年不敢吃不能吃的都吃了。
所有的不开心,所有的沮丧都在这一刻消失,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要离开的信心。
当她觉得时间快到的时候,又给女儿写了一封信。
脑海中不时会出现女儿出生时的样子。
会出现她在学生时代骄傲的样子。
也会想起,她笔挺的身板儿在八机厂的厂区留下的每一道曼妙姿态。
而这一切,好像都被她和丈夫给毁掉了。
丈夫在离开之前,无时无刻不在咒骂这个该死的老天爷。
李秀琴生病之后,却在感谢老天爷给了她一个这么完美的姑娘。
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听她说,她准备去学驾照了,以后给妈妈换了肾,就开车载着她去好多好多以前想去,但是公共汽车却很难到的地方。
以后,她们要把那些地方都看遍。
可是这一刻,李秀琴只想说,女儿啊,你早就拿驾照了,你早就开着车一路载着妈妈走了好远好远……
这日,李秀清拼着最后一口气,洗了个澡,给自己换上了一身早早就准备好的衣服。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躺上床,那一刻,她的笑如释重负!
付文婷前脚笑呵呵地进家门,后脚便失魂落魄地出了门,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她不能慌。
她也不能哭。
即便是老妈的身体已经凉了,她也不能在这时放弃。
她往外跑不是逃走,而是,屋子里没信号。
这一块地方都没信号,要爬到后山上面才有信号。
电话才能打得出去。
救护车来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就跟在王昊的车后边。
在屋子外边都能听见付文婷的哭声。
不过赶来急救的医护人员,照例还是要进去做个检查。
王昊进屋去看了看李阿姨,这才明白,她从决定要回老家的那一刻,似乎就在等今天这个时候。
她走得如此坚决。
也许有人看到的是她的绝望。
但其实,她把更多的温暖和爱都留给了付文婷吧。
王昊把付文婷扶出房间,让医护工作。
付文婷哇哇地号,几乎是不受控制的那种。
检查过程很短,仅仅只是确认一下死亡时间罢了。
医护出来的时间,跟王昊摇头,“没事了!”
王昊经历过一次,知道这句没事了是什么意思。
换成愣头青状态,听医护说没事了,还以为人没事,一切安好呢。
这一句没事,付文婷的心理防线二次被撕裂。
王昊一边搂着付文婷,一边还要跟医生握手表示感谢。
“今天辛苦各位了,我秘书随后会跟各位联系的,谢谢,实在感谢。”
“麻烦各位一会到了有信号的地方,给你们单位处理这方面的人打个电话,请他们跑一趟。”
医护也很懂,立刻转身出门告辞。
王昊把付文婷送到李秀琴的身边。
旁边那封信,应该就是李阿姨的绝笔了,王昊给她收了起来。
出去把车上一包东西给提下来,蹲在门口,放了一串鞭炮。
这炮声一响,村子里的人差不多也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昊再香啊蜡什么的,在堂屋里布置一下子。
该点香点香,该烧纸就烧纸。
王昊不自觉地就想到当年老王走的时候……
他在接到通知时的状态。
整个人都是懵的。
但是秦小桦比他更懵。
他在外面出任务的时候可以英勇无畏,可以是特警精锐。
但是回到父母的身边时,其实依旧只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然而就在老王彻底离开他的那一天,王昊就知道他不可能再是谁家的宝宝了。
老秦得靠他照顾。
这个家得靠他撑住。
他根本就不敢伤心难过,他要是难过,老秦比他还难过。
有舅妈陪着,有秦怀玉那个没心没肺地逗着乐。
王昊连辞工作这事都不敢跟老秦说,硬着头皮把事业给干起来之后,老秦后来才知道儿子原来在外面吃了那么多的苦。
而师父呢?
她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所吃的苦,是她的父亲,母亲,都一一看在眼里的。
他们知道她经历了爱情失失败,事业的受措,职场的潜规则……
她几乎经历了所有人性的至暗时刻。
她好不容易等到阳光出现的那一刻,李阿姨不想再让自己成为遮挡她阳光的阴霾吧?
王昊点了支烟,抽了一口,拇指抠着太阳穴……
他理解,但是他不认可……
凌晨三点。
拉李阿姨的车来了。
就把她那么装在一个小小的铁皮盒子里。
付文婷跪在地方哭得就像摊烂泥似的。
她怎么敢相信,原本还笑呵呵的人,怎么转眼便是天人永隔,甚至都来得及说一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