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接旨?君璟承陷入前所未有的纠结。
虽然不知道堂堂荣亲王为什么要易容假扮成侍卫,但父皇看向他的眼神依旧充满信任和偏爱。
这道圣谕是由君璟琛代笔,大概率是立储的旨意,同样也可能是自己的催命符。
接旨,代表自己放弃所有,静等数罪并罚后下狱或处死,一步之遥,功败垂成。
不接旨,就只能孤注一掷,在众目睽睽之下杀父并弑君,踏着鲜血,坐上皇位。
身披银甲的兵士皆是君璟承的人手,早就分里外两层包围了太和殿。
两个统领急忙靠近主子,其中一个大胆劝谏:“六爷,不能接旨,问鼎巅峰只差最后一步,怎么说都该全力去拼!”
话音未落,一支流星镖由高处射下,正中说话统领眉心的死穴。
随着那人直挺挺地倒地毙命,一个打扮略显怪异的人由殿内的盘龙柱顶部滑下,稳稳落在君之栋身前的桌子上:“我们江湖上尚且讲规矩道义,这当官的怎么敢明着作乱?”
沈言轻揉两鬓:“廖七哥,您先从龙案上下来再说。”
廖七后知后觉,轻盈地跳下桌子,朝身后拱了拱手:“皇上是吧,幸会幸会。”
“江湖上不拘小节的侠义之士,百闻不如一见。”君之栋学着廖七的样子回礼,“朕培养御林军和圣火军时不计投入,没想到他们不中用的居多,要么倒戈、要么身死。朕最后能仰仗的,居然是素未谋面的一众江湖豪侠,想来真是惭愧。”
“豪侠”二字从帝王口中说出,廖七还是很受用的:“嗐,沈家老将军和少将军我都熟,他们都说你除了有点当皇帝的通病,其他方面还算是个蛮够格的国君。”
沈言赶紧止住话头:“七哥,好七哥,高手从来都是不爱闲聊的。”
“行吧,少说多做。”廖七吹了阵口哨,太和殿外头立马有了同样的口技做应和。
“沈言,漠然,兄弟们都到了。”廖七大咧咧地自己找了张椅子坐,又随手指了指银甲的兵士,“这一圈解决起来,不算太费劲儿。”
毅亲王府的另一个统领咽了口唾沫:“六爷,散兵游勇能有多厉害,他们说不定只是虚张声势。眼下依旧是咱们的人数占优势,索性干脆利落。”
宗人府丞和监察院司隶校尉闻听此言急忙出列,一路小跑挡在君之栋身前。一个说着“臣身死无惧”,另一个说着“臣情愿舍命护驾”。
君之栋一边一个,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哪怕是如今的局面,朝中还有愿意追随朕的纯臣。朕貌似要比先皇幸运一点,这么多年的龙椅不算白坐。”
宣旨侍卫不受外界影响,依旧等待着君璟承回话:“毅亲王殿下,圣旨在此,只要你做出正确的选择,动荡起伏便皆是过往,一切纷扰凌乱将会重新归于有序。”
接旨,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成为阶下之囚?亦或直接赐死?
造反,声名狼藉!血流成河!再无兄弟手足!再无父子可论!
就算是六亲不认,真的坐上了那张龙椅,后世的记载中不外乎是多了一位孤独的君主,而这场血腥残暴的宫变,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彻底抹去的。
自己的初衷,断然不是割舍血脉亲缘,以这样的方式成为皇帝!
依稀记得纪长乐曾夸自己坦荡如砥、胸襟宽阔,说她心目中的好心公子,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如今君璟琛还活着,他在震惊之余还有些庆幸:也许小神医不会再恨他,也许他们还能相视一笑,回到云顶山初见那时候的美好样子。
“银甲军缴械见驾,叩拜圣上。”君璟承有了最终的选择,“儿臣接旨。”
“六爷,您三思啊......”统领还想再劝,却听到了更加响亮的命令。
“圣上临朝,大势已定,本王领旨,悉听发落。银甲军速速卸去兵器,不必再做无谓的挣扎牺牲。”
君璟承说罢面朝君之栋跪倒,叩首后闭眼,一脸平静:好轻松啊,虽然败了,好歹还能成全小神医和她的夫君,也不算太难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今年事已高,旧疾缠身,实难事事躬亲,无益于朝政。幸赖祖宗之荫庇,宝月之昌隆,朕之子嗣不乏贤良有德,若朕身后尔等夙夜孜孜,为国之计深远,朕亦可欣然安逝。
朕之六子璟承,性行纯良,克己奉公,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故朕决意传位于毅亲王即皇帝位。望其能继承朕之遗志,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以保长治久安、盛世太平。
特此诏之,咸史闻之,钦哉!”
六子璟承?继承大统?
君璟承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眼,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乔装易容过的君璟琛:他不要做皇帝?他说服了父皇传位给自己?
“朕之九子璟琛,战功卓着,品行端正,虽死犹荣。荣亲王妃身怀皇室血脉,特赐朔州二十六郡封地,连同亲族免死金牌,不必进京朝觐。”
“朕老了,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能做宝月第一个太上皇,也是优哉游哉的好日子。宗人府丞和司隶校尉就陪着朕迁去行宫吧,等朕魂归天外,尔等有侍奉之功,新皇亦需要好生照拂。”
君之栋补充了两段,随即起身:“朕要说的就是这些,璟承,希望你不要让朕和你的兄弟失望!”
施冶最先反应过来:“恭送太上皇,恭喜六爷继承大统!”
群臣随即被点醒:圣上亲自传位,诏书字字分明,此时不贺更待何时?
“臣等恭送太上皇禅位,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恭喜新帝登基,万岁千秋永无疆!”
君璟承由“侍卫”手里接过圣旨,又进行了再三确认,才从转机中回过神儿来:“儿臣感激父皇的信任,一定会励精图治,不敢忘怀父皇的教诲和恩典。”
再抬头时,“侍卫”已经搀扶着君之栋离开,一老一少分外融洽,让君璟承生出羡慕之感。
沈言则对着廖七打了个撤离的手势,随着几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廖七像一阵风似的飞离了太和殿,外头的江湖人士也随之四散。
宫人有序整理,刀兵的戾气和逝者的血腥气渐渐消散。
朱漆大门敞开,君璟承站在金銮殿前远望:太阳挺大,是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