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高云淡,十来只大雁组成人字形,轻飘飘地在湛蓝色的天空掠过,发出悦耳的鸣叫。
白夭夭无暇顾及秋日里的惬意,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她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茶水顷刻间撒了一桌。
一个人的独处时光并未享受太久,药魔谷牢狱的铁门陡然被人从外打开,一身量瘦削的灰绿色衣袍青年被人粗暴地推进来,又踉踉跄跄地撞到坚硬的石壁上,发出闷响。
“夭夭,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青年余光瞥见在桌案旁发呆的白夭夭,登时眸光一亮。他焦急地冲上前,不想身后一脸冷漠的青年抓住他的胳膊,无情地制止了他。
白夭夭闻见响动,缓缓回过头来,便看见一身血污的李莲花被笛飞声挟制着。她连忙将茶杯扔掉,红着眼睛朝他飞奔过去,“花花!”
忽然,锋利的大刀横在她与李莲花面前,在幽暗的牢笼里散发着瘆人的光芒。笛飞声声音冷如寒冰,当着她的面将刀架到李莲花脖子之上,“再往前一步,李相夷就要人头落地。”
“笛大盟主,我们两夫妻好不容易见了面,你非得棒打鸳鸯?”李莲花皱了皱眉,将脖子上的刀稍微推开了些许,“还有,你要存心杀我,也不会给我灌百药神露。我老婆胆子小,别吓她了。”
白夭夭不明所以,听到“百药神露”一词时,整个人不淡定了,怒骂:“笛飞声,你他妈疯了?百药神露药力如此霸道,他会筋脉如裂,痛不欲生,损伤心脉的!”
难怪他身上带着血污,定然是百草神露药效激起碧茶之毒的毒性,让他心脉受损,继而吐血不止。
想到这里,白夭夭简直要疯了。她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打掉笛飞声的刀,将虚弱的李莲花拉到桌案旁坐下。
李莲花抬头痴望,见她无碍便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先别说话,我替检查一下身体,好不好?”她眼里蓄着泪,明明已经慌得要死,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温柔地帮他做检查。
人生一世,她失去甚多,已然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所爱的痛楚。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苦折磨了她十多年,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
笛飞声封刀入鞘,冷眼看着白夭夭用银针封住李莲花身上数十道穴道,又见她从布袋里摸出药丸,颤颤巍巍地喂了他一粒。
他冷笑,“药力不够,怎么解他的毒?你身为医者,最是明白这点。”
“药力过猛,他会死的!”白夭夭狠狠摔碎了手里的瓷瓶,对他怒目而视。杏仁圆眼失了温婉,微微发红,只余熊熊燃烧的怒火,似要把眼前人焚烧殆尽。
她这些月来,费尽心思替李莲花疗养身子,好不容易配合着扬州慢将碧茶之毒压制得很好,寒症与痨病亦有所好转。结果笛飞声一碗百药神露让她所有努力付诸东流,李莲花身体状况比以往更糟糕了。
笛飞声眉梢一扬,神情有些散漫,“他自己像个窝囊废一样得过且过,你何须为了他的死活,朝一个外人大发雷霆?”
“这也不是你打着为他解毒的幌子,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他的理由。”白夭夭不意他这般将散漫,语气越发尖锐,像只愤怒的小兽,浑身带着怒火与危险。
她在发抖,气得连声音都夹带着绝望的哭腔。李莲花心痛难耐,又恨自己碧茶缠身,不能给她镇静下来的勇气。他极力压抑着咳嗽,缓缓拉住她颤抖不已的手,轻声道:“我没事,夭夭别担心。”
白夭夭回头看他,神情凄楚,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无声地砸进他心里。没事?要是真的没事,手怎么会冷得跟冰块一样?
“别哭,只是受了点内伤,并无大碍,扬州慢很快就能把它治好。”李莲花声音温柔极了,一句话重复好几遍,耐心地抚慰着她焦躁不安的心。
一成的扬州慢,压制碧茶之毒亦是勉勉强强,又怎么治内伤?白夭夭悲从心上来,回头将他身上的银针拔出来,又连送三道真气给他稳住虚弱的身子。
笛飞声脸色越发难看,想起药魔曾说灵蛇窟里的东海灵蛟能治疗李莲花气海受损,也不管白夭夭如何气恼、发疯,上前点住她的穴道,抓起李莲花扔进蛇窟。
“莲花!”
白夭夭歇斯底里,眼睁睁看着李莲花掉进蛇窟,群蛇闻见血腥味蜂拥而上,噬咬着他的皮肉。
“啊!你疯了!”她绝望地厉声尖叫,疯魔般调动内力冲破穴道,不顾反噬之痛毫不犹豫地飞身跳入蛇窟。
笛飞声见此一愣,冰冷的内心忽然泛起一抹愧疚,又很快被他掩饰了过去。他不信这世上有人会这么傻,为了李相夷连命都不要。
思忖着,他缓步走到悬崖边,冷冷地看着数千条东海灵蛟啃食二人,讥讽道:“蠢货!”
群蛇围攻,锋利的獠牙撕破衣裳,精准地落到身体每一处经脉,殷红的血液瞬间从伤口涌现,将衣裳染成狰狞的血红色。
霎时间,血腥味在蛇窟弥漫,引得东海灵蛟躁动不已,再度癫狂地涌上来。
白夭夭是百毒不侵之体,对于毒物而言是极度危险的存在,纷纷避之不及。霎时间,东海灵蛟将注意力转移到李莲花身上,争先恐后地扑过去。
李莲花神智不甚清明,随着东海灵蛟的噬咬,疼痛唤醒他的理智。
他猛地咬住嘴唇不让痛呼从喉咙里溢出,目光落到慌乱不已的白夭夭身上,确定她不是东海灵蛟的目标后,先是松了口气,又艰难地开口,“走啊,夭夭。”
一开口体内的蛊虫开始涌动,李莲花眸中闪过惊诧,连忙用仅剩的内力封住情花蛊子蛊,防止它反噬到白夭夭。一抬头,便看见白夭夭眼神空洞,疯狂地驱赶着他周围的东海灵蛟。
他心疼不已,一遍遍地呼喊着她,“夭夭冷静点,我没事!”
她置若罔闻,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走开!”
“夭夭,我在!”
“走开!”
“夭夭,我在你身边。”
“啊!走开啊!”白夭夭疯了,半点都听不进他的话,万分魔怔地抽出挽留剑,一刀刀地将爬到李莲花身上的东海灵蛟斩杀。
不行,夭夭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李莲花掌心击地,用内力震飞身上的东海灵蛟,抢上一步握住白夭夭颤抖不已的手,“夭夭,看看我!看看我!”
挽留剑“哐当”落地,她满是泪水的眼睛骤然紧缩,手抖得厉害。
她的手在抖,他的也不遑多让。
悬崖上的药魔见此大惊失色,“盟主,再这么刺激下去,白夭夭会性命不保!”
“怎么回事?”笛飞声负手而站,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周身萦绕着生人勿进的肃杀之气。
药魔心下一惊,躬身道:“据属下所知十五年前白氏灭族惨案给她落下了很大的心理创伤,加之十年前李相夷战死于东海,让她伤上加伤,她患上了很严重的郁症。这些年来百草仙君为了开解他这一爱徒,可没少花费心思。”
“这病看起来和寻常人并无二处,可一旦受刺激,便是日日掏空自己。”药魔瞥了眼一言不发的笛飞声,战战兢兢地补了一句,“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死了多可惜啊……”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笛飞声咬牙,恨声道:“把人拉上来。”
东海灵蛟噬咬了李莲花,沾过带有碧茶之毒的血液,不一会儿便纷纷僵死,留下满地的尸骸。
白夭夭泪水涟涟,呆滞地看着握住自己的大手,情绪大起大落后,忘了作反应。
“没事了没事了,我什么事也没有,别怕。”李莲花声音如秋日里的风,极温柔地安抚着她。
“花、花……?”她僵硬地抬头看他,凝望着那双澄明透亮的桃花眼,泪如决堤。
李莲花抬手擦去她的泪,温柔一笑,“嗯,我在。”
“花花……”白夭夭冲进他怀中,失声痛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头痛欲裂,整个人好似变得不像自己,变得越来越疯魔。
“没事了,别怕。”李莲花死死地将她搂紧,心里的痛远比碧茶之毒发作来得要折磨人。此刻,他终于明白无了方丈为何要他多多关心夭夭了。
年少时历经磨难,血腥的画面于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成为心中无法磨灭的创伤。
她郁结于心,将伤痕累累的自己封锁在温柔善良的表面之下,只要撕开那层伪装,方能看见她鲜血淋漓的真实自我。
心,好痛。
他的夭夭,太累太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