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成岁是那日中唯一一个没有出现在沈明心面前的。
等沈明心到达海边,一上船,自然就见到了他。
他不必躲藏,却也戴了半张面具,遮住因霸气外露从而显得有些凶的眉目,声音放轻相比从前要更自然许多。
想来是练习了许多次,准备了许多次。
“沈姑娘。”
沈明心看他一眼,没有反应。
他也不在意,只打了个招呼就不再打扰。
贪婪的视线如影随形,却克制着,克制着。
不敢将她惊动。
……
朝海国造船技术一流,这艘船已经很大,而沈明心的房间是这船上最好的。
只是他们依旧担忧哪里做得还不够。
她进入房间只有一段时间,就不断有人来试探着问她还需要些别的吗。
每次沈明心都是疲倦的闭上眼,而后那些话语就停了,最后也就没人来了。
不用,什么都不用。众人心中明了。
船是在下午出发的,沈明心透过窗能看见风吹山时,会想起来在小院中的生活,并没有什么特别。
何鱼与何还都在船上,何还曾经对陈思谨说他不愿意出海,如今却是跟随着来了。
还有许多人……
沈明心精神疲惫,想了一会就不再想了。
不知不觉中陷入梦境,她透过雾,看见一座高山。
她在山下,周围除了白茫茫的雾,什么也没有。
她似乎也不是人,只是一棵小树。
还挺好的。
*
等到沈明心睡醒,就见到了海上的第一场雪,夜幕降临,雪花落在船上,也落在海面。
她眨了眨眼,轻轻接住了一片。
在她的记忆中,最漫长的就是冬季了。
因为难熬。
但到现在,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很多个冬天了。
黎善庆见到沈明心披着桃红披风看雪时,不由自主就想起那日在轿中见到的她。
想到夕朝花是给了她,与她在马车之上的相处,让他忍不住轻笑。
无人上前将她惊扰。
或举杯邀月,或翻看医书,看似只有她一人在赏雪,实则每一个人都在伴随着她。
清梅声音缓缓动听:“姑娘喜欢听这浪声吗?”
她观察细致入微,不动声色间便摸清了沈明心的习惯,然对于她的喜好却是不敢定论。
“奴婢幼时生活在海边,曾收集许多海螺,其中海螺之声……”
“若是姑娘喜欢……”
她的声音并不让人觉得突兀,沈明心无声听着,良久,点了点头。
她有回应,所有人都很开心。
清竹更是忍不住笑,站在她身后眼中有温柔流淌。
如果能长久待在她的身边,即使是再远的地方,她也愿意跟随。
不为成仙,只为陪她一程。
清菊眉目微微松开,她在一旁,手上还拿着一件披风。
即使沈明心已经穿得够多,但她思虑间,又抿起唇,依然担忧她冷不冷。
直到月亮将海面照得波光粼粼,月光温柔却显深海寒冷。
清梅才在这时劝道:“姑娘,回去吧。”
吩咐早已一个接着一个传来,她们每人都会离开一小会时间,从清兰到清竹,再到她。
其中所说言语大多都是让她们劝她早早回房。
但清梅想了想,其他人也想了想。
还是暗自不动,再陪她一程。
现在温度越来越低,沈明心手脚都发冷发软了,她轻轻点头:“好。”
眉眼中的郁色少了一些,更让清梅几人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清竹见沈明心实在疲惫,注视清梅扶着她缓缓前行。
没忍住走上前道:“姑娘,我抱您回去吧?”
众人将目光看向她,清竹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似有若无的敌意,轻敛下眉目。
解释道:“奴婢自幼力大。”
沈明心回眸,也没有多久,就伸出手要上前。
她说:“谢谢。”
可下一刻,她脚步还未动,就觉心脏刺痛。
想看雪,但不喜欢冬天。
梅兰竹菊没做错,错在她的身体。
“不要怪她们。”落下最后一句话。
清竹并没有接住她,就在她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已经说好不再出现的人,皆不知从哪个方向突然出现了。
其中属陈将元最快,他已然错过一次,这次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从前躲他爹揍的时候都没这么上心。
稍慢一步的人碰到一处,几乎要当场打起来,若不是他,若不是他……!何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每人心中都如此想。
陈将元急急将沈明心抱回房间,梅兰竹菊小跑着跟上。
祁扶倾在此时显然是最有用的,众人还是为他让了一条路。
等到他抬眸,其余虽然都还算是有礼的人,也忍不住想去揍他。
她身体状况恶化,正是从他将她带走之后开始的。
祁扶倾藏在袖中的刀又无声在膝盖处割了一道,感受到鲜血沾到衣袍,他平静吩咐着梅兰竹菊去做准备。
“然后呢?”陈将元忍不住怒吼:“我问你然后呢?”
别搁这一副要死了的模样!
祁成岁来得慢,等他到时,祁扶倾脸上已经挨了一拳了。
祁扶倾看见他,唤了一声:“兄长 ”
“我留不住她。”
即使是用他的命换,也留不住她。
陈将元听了,更生气了。
他又想动手,却被陈思谨拦住。
“成何体统。”
话虽如此,其中却并没有多少怪罪。
祁成岁叹息着将祁扶倾拉到身后,“嗯。”
他注视着祁扶倾,面具掉落,祁扶倾的眉目一如从前,只是其中绝望与郁色沉重。
他理解的。
自少年时,见他无数次要为他治病,想让他站起来,却是无数次经历失败后,他就理解的。
是无力与绝望。
黎善庆使了个眼色,已经回来的清梅清兰轻声将几人请出去。
“给她留个清静。”陈思谨转身喊陈将元道。
清梅走到何鱼面前时,低头见了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小姑娘,无声摸了摸她的头。
其实沈姑娘并不怪她,只是这话却不能由她们开口。
何还叫了一声:“小鱼。”
何鱼沉默着抹尽眼泪离去了。
她心中平静而美好的生活在遇见陈将元那一日发生改变。
何鱼不知道该怪谁,也好像不应该怪谁。
每个人都有错,她想。
只是沈姐姐是无辜的,她不该生病。
黎善庆在房间,注视着沈明心的脸,寂静无声中,有一人悄然走近。
那人戴着面具,却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二皇子。”
清梅听见这个声音怔住,随即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黎善庆没有回头去看,只用手柔柔触碰沈明心。
他随意问道:“你所说的,确定可行吗?”
来者回答:“自然。”
“……延续生命……宫中不是早已做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