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生吃了青瞳身后篓子里的三颗青苹果,又喝了他腰间牛皮袋里的半袋水,深吸口气提上力气来,才跟青瞳往山里去。便是一边走,一边又听这青瞳跟她说山里的情况。
青瞳说,寿山镇在群山最中间的山坳里,他们要翻过四五个山头方得到达。而所要翻的这些山头,皆为原始山头,碎石乱铺,没有人迹踩出的山路。有时极陡,有时极滑,说不定还有什么大虫猛兽出现。
顾长生拎着裙摆,问他:“那你怎么还到这里来?”
“我要是不来,你早没小命了。”青瞳道,说罢又回头一笑:“我出来找点野果野菜,回去充饥。”
果然,青瞳便在这一路上找了许多野果野菜。顾长生并不识得这些,只是看他挑着,又照着样子帮他找一些。翻这么多山头,费这么多力气,只为找点野果野菜,也是蛮辛苦的。
却说这青瞳虽生自山中,手掌略显粗糙,像是干了许多粗活的,但脸却是白净,裹在粗布褂下一衬,还有些细皮嫩肉之感。面目五官长得也十分精致,骨架子又不大,却英气较浓,也便没有娘娘腔之感。
青瞳在摘野菜的时候感受到顾长生在瞧自己,倏地抬起头来,两人目光对上,顾长生忙把目光一收,装着看山景。好端端地盯着一个男人看,自然不好,要是叫他误会了,更是不好。
青瞳却暗自笑了笑,摘好野菜,拉了一下肩膀上的背带,开口道:“走吧。”
顾长生跟他走到陡石边,青瞳手按旁边一棵矮树,纵身一跃便下了陡石。顾长生却站在石头边犯起了难,跳吧,她不行,爬吧,没法爬。身上裙衫衣饰又十分繁琐,全然不知该怎么下去。
青瞳一脚踩上腰部石块,朝她伸出手,“我扶你下来。”
顾长生犹豫了一下,青瞳又笑道:“别跟我提那男女授受不亲的话,早跟你说过,我对女人没兴趣,来吧。你若不下来,我可把你留在这里,自己回去了。”
没法,顾长生只好伸出手去,握住青瞳的手。青瞳的手掌粗糙,捏上她的手时有些磨人。掌心干而热,直叫顾长生的手心都烫了起来。手掌握上,顾长生站到石边,借着青瞳手掌的力往下跳,半途被他另一只手扶了腰,安全落地。
落了地,顾长生从青瞳手中挪开腰身,同时也松开他的手,才大松了口气。活在这山里,可真是不容易。前世她住在寿山别馆,阶矶从半山腰铺设,越山而下,可到镇上,那还好些。虽然,她也不常下山。
被攥了手扶了腰,顾长生是心有尴尬的,偏那青瞳跟没事人一样,弄得顾长生自己都觉得自己小心得没趣儿了起来。往下仍是走山路翻山头,等到达最后一个山头时,才真看到了村落,密密挨挨排满了山坳那一块土地。
顾长生长长吸了口气,腰酸背痛腿抽筋绝不夸张。如今手上腿上和脚趾脚踝皆有蹭伤擦伤,十分疼。而在翻山头前,经历的又是风暴和昏迷。要不是强撑着,她该早倒下了。
青瞳在顾长生旁边,看她身子有点晃,忙上来扶了一把:“怎么?撑不住了?”
顾长生又从青瞳手里出来,摇了一下头,声音极虚极空道:“下去就到了吧?”
“对,要不要休息会儿再走?”青瞳问。
顾长生又摇头:“不了,走吧,下去了再一并休息,岂不好?”
青瞳也未硬要顾长生休息,不过又带着她寻了路下去。好容易到达山脚之下,顾长生这会儿已经狼狈不堪。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擦伤,身上的裙衫锦缎也都没了原来的样子,破损勾坏,褴褛不堪。
青瞳住在村落边沿上,他的几间小木屋在林子里。屋顶盖了土泥稻草,一看就是贫苦之家。顾长生喘着粗气来到这里,腿脚并麻,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看到屋中有床,什么也再说不出来,侧身一倒,扑床上为动了几下睫毛,便睡着了。
青瞳原还想给她烧了水梳洗一番,但见她这般,也只是过去帮她脱了外面脏破衣裙,又脱了鞋子,只留下里衣。又见她手脚都有擦伤,便拿了药来略涂了一番。顾长生被药烧得疼,哼唧两声,实在太困,哼完又继续睡起来。
青瞳给她盖好被子,自己又哼着小曲儿去做了点吃的,吃罢梳洗一番,在床下铺了席子被褥,便是这么睡了。一早在晨露中醒来,仍是哼着小曲儿,吃了早饭,在顾长生床边放了几块野菜馅饼,背了竹篓子,又出去了。
顾长生一直睡到晌午才醒,迷迷糊糊掀了被子下床,刚趿进鞋里才意识到衣服被人脱了。心头一紧,再感受一下,好像自己想多了。不过,被他看了脚不是?又想算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看了就看了罢。
既是这般,青瞳这会儿又不在,自然是自食其力下去找水梳洗。因为没有热水,不过洗了手和脸。再见野菜馅饼旁边留有青瞳的字条,又把馅饼吃了,心想着:这小兄弟还识字儿呢?不仅识字儿,还写得一手好字。
吃罢馅饼,顾长生也是歇够了睡饱了,便搬了小板凳在木屋前闲坐起来。这会儿已是秋时,山间湿气重,到处都是凉飕飕的。唯有这晌午,阳光洒入这林子里,才有些暖气。顾长生坐着发呆,想的却不过就是老皇帝、亲爹他们。
“不知道到底怎么样呢?”顾长生低声轻语,却被刚回来的青瞳一声“你醒啦?”惊得一跳。
青瞳放下身上的竹篓子,顾长生也已经站起了身,青瞳又问:“还没洗澡呢吧,我给你烧点热水。上午我去了集市,给你买了两身衣服,不值什么钱,你凑合着穿。你先前穿那样儿的,我也买不起。发簪钗子什么的,我也都没钱买,给你买了些头绳儿回来。”
说着就把篓子里的这些东西都稍勾出来叫顾长生看了一眼,看罢又问:“牙洗了没?没洗我给你找青岩。这里着实麻烦,没有牙膏也没有牙刷,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自己想办法解决。先时我可别扭死了,好在现在都习惯了。”
说完这些话,青瞳已经把青岩和杯子送到了顾长生面前。顾长生一直听他唠叨这么多,一个小男人,简直比家里的丫鬟还细致妥当,默默伸手接了杯子和青岩,看着他问:“什么叫牙膏……牙刷……?”
青瞳一愣,然后看着顾长生道:“就是洗牙用的……”
“哦……”顾长生表示自己还是不明白,却是装着明白的样子点了一下头,不再多问,拿着杯子和青岩洗牙去了。
青瞳原地眨巴了一下眼,好像嘴又没把门儿的了。眨巴罢了不过把篓子拎进屋去,又在大锅里添了一整锅的水,给顾长生烧热水洗澡。一边烧着热水,一边又吃了几块馅饼,就算午饭解决了。
顾长生对于青瞳对自己这般的细心照料,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洗了澡,拿了青瞳买的粗布衣裳换了。这衣裳实在简单,就是粗布褂子,下面再配个粗布裤子,衣裤一色,连道花纹都没有。
穿好衣服,那一头长发放在屋前阳光晒了干。青瞳见她诸事都做不顺手,除了洗澡穿衣没帮,其他都有上来帮上一帮。这些都是举手小事儿,青瞳没什么其他感受,就是这被他救了的姑娘生得实在是好看,甭管做什么都叫人觉得赏心悦目。便是换了这一身布衣,还是盖不住那浑身的气韵。
而顾长生呢,本来对青瞳存有戒心,一来他是陌生人,二来他是男儿身。可大半日相处下来,顾长生与他之间全然没有男女之间该有那种别扭,竟好似姐妹一般。便是青瞳伸手帮她梳头发,又或者把她拽拽衣角等事。都是那么的……自然!
等长发晒干,顾长生自己不会绾发,青瞳又自告奋勇上来帮她绾发髻。瞧着是个男人,却又梳得一手好头。便是几根红头绳儿,就把顾长生的头发绾得规整服帖。那脑后余下的发丝,还编做了四花儿辫子。
顾长生把辫子拉到身前看了看,转头看他:“你跟谁学的呀?”
“有些是我自个儿本身会的,还有些,是我这边儿的娘教我的。”青瞳说得十分得意。
顾长生笑了一下,“你一个男人,会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得意的啊?”
青瞳:==
“你这边儿的娘是什么意思呢?还有哪边儿有娘?”顾长生仍笑,突然对眼前这小男人感兴趣起来。他说得话也多有奇怪的,十分有意思。
“啊……”青瞳拿着木梳在自己胳膊上蹭了两下,“就是那边儿。”
“哪边儿?”顾长生仍追问。
“我说了你也不懂的,等有时间,我好好跟你讲讲。你别急啊,你越急,我越讲不出来的。我这人就有这么个毛病,不能被人追着问东西。你越问我,我越不知道怎么讲呢……”
听他碎碎念完的顾长生:==
顾长生在青瞳的木屋里住了几日,日日男女共处一室,自然也没发生什么。先时顾长生晚上睡觉的时候还留一份警戒之心,睡了两个晚上见青瞳在床下睡得比自己还死,便也没了戒心,睡了个踏实。
几日下来,身子算是修整了过来,恢复了元气。顾长生又想,总不能一直呆在这深山里,更不能一直呆在这小木屋里。一来呆在这不出去,要青瞳养着,实在麻烦人家。一日两日还行,若是长年累月,岂不尽给别人添麻烦。二来,若不出去看看情况,必是不知怎么回去,也更是不知如何打探老皇帝、老爹、三皇子、五皇子和雪棋他们的下落。
也是这几日下来,顾长生与青瞳更是相熟许多。瞧着青瞳处处照顾她,里外都不是坏人,便拉了他问:“这里真没有人出去过吗?”
青瞳一听就是她想出去了,不过看着她道:“鲜少有,但还是有的,怎么?你想走?”
“自然是想走的,我得出去,得知道我的家人都如何了。”顾长生微蹙眉心,看着青瞳。
青瞳却说:“从寿山出去是难事,要是容易的,我也早不在这里了。我也想出去,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来都来了,总不能在这深山里过了一辈子,那才是白来一遭呢。我原不想来这里,唉……天意这个王八蛋啊……”
顾长生:==
青瞳确实想出去,常年在这深山里转,了解探勘地形,为的就是出去。若不是这样儿,也救不到顾长生,更是不会把顾长生救回来养着了。他穷成这副鬼样子,哪里能再养得起另一个人?不过是瞧她富贵,又来自上京,想着若是能一道出去,也好傍一傍啊!即便傍不到,那她爹妈也得还他这恩情不是?——不需许儿嫁女,给钱就行!
顾长生得知青瞳也想出这深山,更是一拍即合心在一处。不过先还是想办法温饱肚子,没事儿继续探勘地形,看哪里可以出去。只是,这探勘地形之事,又是难事中的难事了。凭她俩这没有入海过湖经验的,只能是先瞎琢磨着。
不能万事俱备,自然不敢瞎行动,否则送了两条命,自然也是不值的。于是,还是花更多些心思怎么赚钱吃饱肚子再攒点银子,比较靠谱。若真有机会出去了,身上又没银钱,那也是白搭。
接下来青瞳又带着顾长生往集市里去了去,大致把这寿山镇都了解了一番。顾长生对寿山镇了解着实不多,一番走下来,却也知道了大概。但她心里还惦记着,镇南山后,面南山腰上,还有那个别馆么?
“有啊,还住着人呢。”青瞳看顾长生问出别馆的事情,这么答道,又问:“你怎么知道的,外头人也知道咱们寿山里的事情?”
“只知道一些罢了。”顾长生笑道:“人都以为这是仙山,所以要来寻仙呢。”
青瞳眸子一动,“你就是跟着寻仙来的,半途遇上了风暴的吧?”
顾长生笑得干,点了下头,转移话题道:“要不咱们去南山的山南看一下,我想瞧一瞧那别馆。”看是不是与记忆中的,是一个。
青瞳一扯顾长生的袖子,“别处都好去逛逛,只不想往那处去。那里住着的人,都是有钱有势的,咱们去了,没的看人眼色,还要被人撵呢。”
“那里住着谁?”顾长生问。
“咱们镇上土豪姜家姜老爷的四姨娘。”青瞳答道,又说:“走吧,带你去看看圣母庙,那里人多,又热闹些。那别馆有什么好看的,看了要长针眼的。长了针眼可麻烦,我还得花钱给你治。可我没钱啊,就不给你治了,你便自己难受……”
顾长生:==
顾长生觉得青瞳这胡扯又唠叨的毛病要改,但他却在遇到旁人的时候又不唠叨了。一面正经,买米买菜改砍只一口,说话不超三句。脸上的英气,在外人面前就更盛了几分。于是顾长生放了心——这小兄弟只在自己面前乱扯又唠叨。
青瞳不想去山南别馆,顾长生自也没硬着要去,心里想着自己没事偷偷去看好了。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事情,就是想去看看。这么多年,时间倒回反复,这时候的别馆,与她那时候住过的别馆,不知是不是一个。看见了,不知又是怎样的心情。
既暂时去不了,顾长生便撇开了这心思,跟青瞳往圣母庙去。圣母庙又是依山而建,在村镇东边儿的下半山腰上。往圣母庙上去,亦有阶矶相接,瞧着不长,却也有一里之距。
据青瞳说,圣母庙是寿山唯一的一座庙。这圣母也不知是佛教的还是道教,看那白石塑像的飘逸仙姿,想来应该是道教的。只是镇上的人不管她是佛教还是道教,只把她当神拜,甭管是求姻缘还是求子嗣还是求平安,都来拜她。
顾长生跟着青瞳往上爬,阶矶之上全是人。有成年男子的,看到顾长生还是多看两眼。青瞳把她往边上藏了,感叹道:“红颜祸水啊……”
顾长生:==
到了圣母庙,上头人更多些。庙前有摆摊的,多半是摆卦算命的。有人到庙里求签,有人花些香火钱给圣母烧些,求些事情。顾长生也买了一把香,在蒲团上跪了,拜了几拜,只求出海寻仙众人都能平安。
拜罢起身,来看青瞳:“你怎的不拜?”
“我不信这个……”青瞳脱口而出,随即便觉得周遭飞过来无数把目光化成的冷刀子,于是忙皮笑肉不笑又接了一句:“那信什么?不过是没钱……没钱……”
人把目光全收了,青瞳才也收了笑。目光往眼前的圣母像上扫了扫,心道:怎么就有那么多人相信一尊像呢?信这像,不如信人呢!想到最后目光就扫到了顾长生脸上,再往圣母像上扫一下,再扫到顾长生脸上。
“你又怎么了?”顾长生瞧着他不对劲,不知道他又在脑子里想些什么。
青瞳却是眸子一亮——他想出了一个生财之道!